《风中逆行》 章节目录 第一章带刀的少年 死灰色的巍峨远山绵延了不知多少万里到了天边,远山上那片死灰色给人一种难言的压抑,目力难及云雾缠绕的远处,一处死灰色山峰陡然拔高如巨剑般刺入蒙蒙苍穹,渐渐与天空混成一体再不分彼此。 那柄如巨剑般刺入苍穹的死灰色山峰正是人族与八千万里妖山的分界岭。 八千万里妖山的传承来历比人族更久远,凌霄仙宗全盛时期也未能灭了八千万里妖山,足见妖山的恐怖。 与毫无生机的远山不同,近处却是青山如黛,生机盎然,哪怕已是深秋时节,依旧郁郁苍苍,青山脚下绿水环绕,正是远近闻名的八百里囚龙湖。 远古传说囚龙湖底深处锁着一条荒古真龙,囚龙湖水与亿万里外的大洋相通。传说过于荒诞是真是假无人知晓,甚至无人知晓囚龙湖水究竟有多深,连凌云道院十大名剑那样的人物都不敢深入湖底,仿佛湖底深处蕴藏有大恐怖。 剑仙历十九万九千七百五十四年,明顺帝七百八十七年。 13月41日,晴,少云。 囚龙湖旁古道边,枯树下。 一名旧衫少年此刻就站在那棵早已枯干了大树下。 布衫已经洗得发白,隐约能分辨出青色布衫,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微显稚嫩的脸庞上目光平静清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同时抱在胸前的还有一把连鞘狭窄长刀。 斑驳陈旧的刀身无言诉说着往昔岁月的风霜雨雪。 薄衫已旧,少年却新,腰杆挺得笔直,稚嫩而清澈的眼神中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健。 如此狭窄长刀若非刀身微曲,与剑并无分别,只是能双手齐握的刀柄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别人,这是一把长刀。 原开就这么怀抱着从不离身的三尺狭窄长刀静静站立在风中,目光追随着风中的落叶。 那已不仅仅是一片落叶,更像此刻迷茫的自己,不知未来会走向何方,自小深埋心底的那个愿望何时才能实现,冥冥中飘飞的落叶和这少年有了一丝奇妙的联系。 眼见那片黄叶势尽就要落在古道,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过往车辆碾碎......这是一条热闹的古道,特别是今天。 原开眼神微黯,心中一声叹息将起之际一阵新风突至,本将落在古道的落叶在空中打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旋转斜斜落进了不远处宽阔却静静流淌的魔落河中,就此随波远去。 原开长长吐了一口气,微黯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随着少年嘴角浮上笑意,原本苍白的阳光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只是谁也未曾注意到这一抹天地异相。 天道苍茫全不可测,连一片落叶亦如是。 落进魔落河中的黄叶随流水远去,会迎来无数中可能的命运,再难预测,未知最可怕,未知也最令人期待。 原开吐气间转头,带着几分渴望的目光掠过数十米宽的古道,望向对面那处绵延无限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山庄。 山庄内巍峨群山起伏,和远山那种死灰色不同,深秋的群山间青翠依旧,偶黄叶翻飞在风中,宣告着秋天已经到来,只是山庄过于庞大,几片黄叶面对满山青翠注定要败下阵来。 此处正是凌云道院,三千里内人族第一修行圣地,没有之一。 原开目光先是在雄伟壮观,离地足有十余米高的大门顶牌匾上停留了片刻。牌匾上凌云道院几个大字剑气森然,有纵横之势,刺得原开眼睛隐隐一痛,情不自禁地眯了一下双眼,移开了目光。 今天正是凌云道院一年一期的招生日,三千里内自认能进凌云道院的修行少年都会来碰一下运气,进了凌云道院等于半只脚踏进了仙家大门。 虽已黄昏,雄伟大门外依然排着长队,排队的无一例外皆是华服贵胄少年,有男有女,背上约好似的负有华贵长剑,单从剑饰价值上便能判断无一不是宝剑。 如此华丽装扮与树下那名薄衫旧刀少年一比,仿佛就是两个世界上的人。 原开已经在古树下静静站了一天,期间也有一些华服少年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他,随后露出了嘲笑。 不说这少年衣着寒酸,就凭带着刀,一名带刀少年在凌云道院一年一期的招生日子来到道院想做什么? 莫非他也想参加道院初试? 凌云道院万年以来从没收过带刀的弟子。 刀虽然是天胜王朝将士常用兵刃之一,却与仙家修道无缘。 古朴高耸的大门下随随便便摆着一张陈旧的小木桌,小木桌旁随随便便坐着一名红衫中年男子,就是凌云道院初试报名官了。 中年男子虽然坐着也可看出其身材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眉目之间似有雷电生成,活脱脱像一个鲁莽大汉。 偏偏这名大汉却是凌云道院十大名剑中身法最灵巧剑路最诡异莫测的“鬼剑”虚云,已经修到御风飞行纵横天宇的境界。 原开的目光最终落在虚云身上,目光中有了一丝畏惧更多的却是坚毅。 陈旧小木桌与雄伟大门以及桌前那群华服贵剑少年男女显得格格不入,与原开却甚是相配。看见这张陈旧小木桌原开心中多了几分信心,连眼神也明亮了几分。 附近目光能及,唯一能与原开相配的也只有有这张小木桌,因为这张小木桌的存在,使得原开不显得那么孤单。 一张简陋小木桌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以凌云道院一年一期的招生盛况,这里就算摆一张紫金桌也不过分,偏偏摆放着一张陈旧小木桌。 一名带刀的旧衫少年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偏偏就出现在这里。 小木桌前的华服贵胄少年,多数已铩羽而归,凌云道院初试的门槛显然比预想中更高,他们来不及嘲笑那名带刀的少年踏上坐骑匆匆离去。 现场却依旧有不少人,古道旁更是停满了奇兽宝车,拉车的均是一些狮虎之类的异兽,可以看出来人皆是高门大户非富即贵,普通人家出行哪有这个阵仗。 初生牛犊般的贵胄少年们向来目中无人,无论任何时候都绝不会敬畏一名坐在旧木桌前的中年人。 只是此刻坐在旧木桌前的人是虚云,凌云道院十大名剑之一,“鬼剑”虚云。 只要看见这个人,没人会再去注意那张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旧木桌,所有人眼中已只有虚云这个人。 方圆三千里内最出名的一个人,三千里内最无情的一柄剑。 最出名的人加上最无情的剑,造就了虚云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 以往只能远远望见虚云御剑飞行,纵横万里云空,眼下却真真实实坐在眼前,以至于这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少年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显赫的家世在这个男人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世间凡人都会有一个飞向天空的梦想,虚云正是一个能够飞向天空的人。 能够御风飞行翱翔云空是凡人眼中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更是门口这群少年眼中神仙一流的人物。 从日出到日落,不知有多少贵胄少年前来报名参加初试,不知道有多少人意气风发而来,抱憾叹气而归。 此时凌云道院的招生已接近尾声,凌云道院广招门生,光是报名费就是十六枚紫银币,相比普通五口之家一年二枚紫银币的日常开销这个价格显得有些骇人。 穷文富武,修行之道开销更是大得惊人,往往一粒初期筑基丹药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几年的收入,更别说往后消费更巨,能踏上修道之路者非富即贵,普通百姓哪有这个实力。 自古仙家富贵,不渡寒门子弟。 年龄不超过十六岁,是凌云道院招生的唯一条件,但凡符合条件者哪怕是一只狗只要交得起十六枚紫银币也可报名。 反正报名归报名,最终要过初试才算,收报名费也是凌云道院敛财的手段之一,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不愿说破。 虚云面无表情地坐在旧桌前收钱接受众多少年弟子报名,交了报名费后自有道院弟子引领进入大门内参加初试。 只是进得快,出来也不慢,进去时意气风发出来时垂头丧气,凌云道院初试绝不容易。 凌云道院隶属于凌霄仙宗,是其外围五百六十七座分院之一。 凌霄仙宗不但是天胜神洲七大宗门之一,更与当今天胜皇室有关系莫逆,据说国师载天就出自凌霄仙宗,因此无论在朝在野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自从二十万年前黑暗六大魔尊联手来犯,七大仙宗死伤过半,最终四大剑仙于落剑坡一战中证得无上剑道逼退黑暗。其后天下传言,大道独厚于剑,余者皆无缘于大道巅峰,自此天下修士纷纷改修剑道。 其后剑修大行其道,但凡修行之辈无不选择修剑。 万般皆下品惟有修剑高,是各大宗派默认的事实,从此修行门派中唯有剑道一途。 章节目录 第二章天第忌 居然有一名带刀少年出现在凌云道院附近! 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这名旧衫少年带刀出现在凌云道院外已经是逆天而行,还妄想参加道院初试就更加荒谬了。 可不知为何,在场几乎每个人都看出了这名带刀少年为道院初试而来。 原开将目光投向虚云的时候,虚云也正望向这名奇怪的少年,连他也对这名带刀出现在道院外的少年起了一丝好奇。 虚云的剑无情人却多情,几乎人人都知道虚云是道院中最正直的人。 虚云来的时候带刀少年已经站在枯树下,究竟是阳光先到还是少年先到虚云已分不清楚。 带刀少年中间只有两次短暂地离开,其余时间就一直静静站在枯树下,身形挺拔如松,除了转头之外甚至连站姿都不曾改变。 少年身形单薄面容虽因久历阳光呈现古铜色,依然有几分不似人间所有的帅气,眼神中有一丝连虚云也微微动容的坚毅。 如果不是因为那把长刀,那把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少年掌中的长刀,虚云会给少年一次机会,他已经有多少年没对少年人起过好奇心了? 该有几百年了吧! 虚云心底微微叹息着,清楚好奇心起的时候劫也到了,数百年潜修终究还是无法心静。 修道先修心,皆因心动之时便是劫至之时,虚云怎么也想不到破除自己清净之心的居然是这名带刀少年。 那把狭窄长刀陈旧斑驳,似是经历了无数岁月,刀鞘刀柄通体皆是金属材质,刀柄与刀鞘链接处没有原本该有的护手刀锷,刀鞘与刀柄浑然一体。 虚云认得这是天胜王朝军中制式长刀,也察觉到了长刀上的凌厉杀气。杀气来自长刀本身,与少年无关,这把长刀往昔岁月必定斩杀过无数侵犯人族边境的敌人才有这等凌厉杀气。 人族将士在边境抵挡异族入侵用的大抵都是这种长刀,靠近刀柄处一小段刀身并不开锋,因此也无需护手刀锷,挥砍中能减少一部分空气阻力,使刀势更凌厉圆润。 其实省去刀锷对于每次挥刀省下的气力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但边境将士面对的敌人并非人族,而是各种战斗力持久的异族,如果不是一方取得压倒性优势,战斗时间之长远超常人想象,很多时候战斗会持续一昼夜,甚至更久...... 一名体格健壮的成年人躺着不动一昼夜也会饿得受不了,更别说生死存亡间的激烈战斗;战斗到了最后,使尽全身力气都未必能再挥出一刀,这个时候省去护手刀锷的长刀优势便彻底体现出来了。 能多挥一次刀往往是生与死的分界线,千万万将士每人都能多挥出一刀很多时候便决定了一场战役的胜负。 军中制式长刀,一向力求简洁以斩杀敌人为第一标准,绝无一丝多余设计。 虚云自从境界初成能御剑飞行后,第六感极为敏锐,他清晰读懂了少年眼神中的渴望。 他要进凌云道院。 那名手握军中制式长刀的少年想进凌云道院! 一名带刀的少年居然想进凌云道院! 虚云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轻轻咳嗽一声不留痕迹的掩饰了那一声轻笑,心中升起一阵荒谬。 带刀参加凌云道院初试? 他之前连想都不曾想过,今天却见到了,虚云微微摇头,他很欣赏这名少年,但没有人能带刀进入凌云道院,一个都没有。 虚云极少会在第一眼就欣赏一个人,何况还是这样一名少年,他却必须拒绝这名少年,凌云道院虽大也容不下一名带刀的少年。 或许道院容不下的并不是这名少年,而是少年手中的刀。 真正容不下少年掌中长刀的其实也不是道院,而是三千大道。三千大道独厚于剑,数十万年来真正堪破大道,登临巅峰的几人皆是剑修。 后世称之为剑仙。 日继续往西沉去,初试失败的人群也渐渐归去,原本熙熙攘攘的凌云道院门外也渐渐变得空旷起来。 直到最后一辆车驾离去,本该起身的虚云依旧坐在旧木桌前一动不动,他在等那名奇怪的少年,他知道那名少年一定会过来。 一定会走过来接受他的拒绝。 他相信那名少年就算明知道会被拒绝也一定会走上前接受拒绝。 凌云道院占地极广,纵横走向足有数十里之遥,地理位置也不错,毗邻囚龙湖斜靠玉带河,地处却偏僻,离最近的小镇也有数十里地,此时人群散去,又变得寂静起来。 “虚师叔,一共有十八人通过初试。”一名衣襟上绣着一道银线丝边背负长剑的少年弟子恭恭敬敬站到了虚云身侧。 “真希望是十九人。”虚云心底默道,如果那名少年掌中无刀该多好! 虚云目光一直停留在原开身上,因为这时候原开已经松开了怀抱胸前的双手,正单手握着连鞘长刀越过宽阔古道向道院大门行来。 顺着虚云目光所向,这名少年弟子也看见了此刻正一手握着长刀慢慢走过来的原开。 少年弟子盯着原开望了片刻后哑然失笑道:“虚师叔,此人脚步时稳时浮,显然运劲不稳,怕是练气第一层境界也没达到,也想过初试不成?再说他手里的长刀——”少年弟子忽然住口不语,他虽不认识那把长刀,却感觉到了刀上的杀气。 刀未出鞘,杀气已逼人,这样的长刀会有怎么样的过往,斩杀过多少生命? 一名到了凌云道院门口都舍不得放下手中长刀的少年,想必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弃手中长刀了。 少年时代爱过的人往往会爱一辈子,少年时代不舍弃的刀往往也会握一辈子。 凌云道院怎么会收一名带刀的少年! 凌云道院的九幽引雷剑诀霸道无双,享誉七缺神洲,是每个正式弟子必修的功法,用刀怎么修炼? 虚云有些诧异地回头望了少年弟子一眼,目光不经意掠过少年弟子衣襟口的银线丝边,声音中有一丝赞赏之意:“四师兄座下弟子眼力果然不错!” “其实此人天资不错,只可惜......”虚云自然也看出来那名少年绝不会放下掌中长刀。 那名少年甚至还未走到门口也根本未曾开口说话,仅凭心灵之力就将绝不会放下掌中长刀的意思表现得清晰无比,连虚云也暗暗叹了口气。 那名少年子弟的眼睛这时候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动容道:“不对,并非是我察觉到他不肯放下掌中长刀,而是他借心灵之力将这层意思清晰传进了我的心里!......这份心灵之力......” 道院数千弟子皆是人中龙凤,有这份心灵之力的也不过二三人而已。 “只可惜此人乃是天忌之人,并且......二年前我已见过他,”一名中年圆脸胖道人悠然出现在虚云身侧。 灰扑扑的道袍上有几个破洞,白面无须神情甚是和蔼,竟连虚云也不知道此人是怎么出现的;只是此刻中年胖道人的脸上有几分惋惜:“此子命中注定无福无禄无寿......是谓天忌” 少年弟子忙低头见礼:“二师伯。” 虚云也是眉头微皱:“二师兄......” “天忌之人,无福无禄无寿?世上真有这种人?”那名少年弟子并不懂何谓天忌之人,虚云却是真正吃了一惊。 向来天无绝人之路,世间生灵纵有万般罪孽,苍天总会留其一丝生机。 但也有例外,苍天认为一个人的出生会影响天道运行时,这个人便为天所忌,不夭折已是大幸,纵然躲过夭折厄运也休想有一丝福禄。 所谓的天忌之人历来只是传说,这种人物只出现在古籍之中,现实中从未一见。 这名带刀少年居然是万载难逢的天忌之人? 一向心细如发的虚云吃惊之余竟忽略了二师兄话中的停顿之处,那名带刀少年除了是天忌之人外还另有隐情,可惜虚云吃惊之余确实没注意到中年胖道人并且后面的瞬间停顿。 道院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二的谷顺风号称天机剑,最擅长的并不是剑法而是推演天道,预测之术鬼神莫测,从无出错记录。 “修道之人最重要的不是天赋,而是幸运!天赋不足可后天勤奋能弥补,但如果天生三无,出生之始为天所忌,则成无解死局。”中年胖道人语中蕴含无限惋惜之意,他自然也看出了这名少年拥有常人难及的心灵之力。 这个时候原开已经走到了虚云面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打开布包将一十六枚紫银币摆放在陈旧小木桌上后对着虚云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翠云峰乌鸦岭甲字坞原开前来参加初试。” 虚云静静望着少年稚嫩坚毅的眼神,想着刚才少年小心翼翼摆紫银币的姿势,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名少年。 “从没带刀之人能进入凌云道院。”答话的不是虚云而是谷顺风,声音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章节目录 第三章剑九幽引雷剑诀 原开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虚云身上,这个时候才望了一眼旁边的谷顺风,语气异常坚决:“道院二百一十七条律例当中并没有不许带刀一条,向来法度森严说一不二的凌云道院该不会临时增加一条新律例吧?” 谷顺风神情微微一滞,这稚嫩少年言语锋利如刀,一时之间竟让他无从接话。 他接的仿佛不是少年的话锋,而是刀锋,这“一刀”大有一去不回之意,竟不留半分回旋的余地。 “凌云道院专修于剑,你纵然入得此门,也无供你修行的功法,除非你肯弃刀从剑。”这次答话的是那名衣襟口绣着银线丝边的少年弟子,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看出了二师伯对这少年的不喜想趁机表现一番。 他边说边盯着原开的眼睛,他想知道这少年是否肯为了凌云道院放下掌中长刀。 如果原开就此放下掌中长刀,说明心志不坚,道院当然不会收一名心志不坚的弟子,心志不坚如何修得苍茫大道。 如果原开不肯放下掌中长刀,道院当然也不会收一名带刀的弟子。 自有凌云道院以来,从未有人会带刀进入凌云道院。 面对原开如刀锋般的言语,这名道门弟子回话更绝,避开话锋直接将原开诱入了弃刀从剑的绝地,原开无论同意与否前路都已经被堵死,唯有回头一途。 眼见虚云谷顺风二名师长在场,这名弟子居然敢抢话,证明道院师长平时并不严厉,原开心中的紧张又减了几分。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我看你年岁比我大不了几岁,道院已经存了上万年,又岂是你能尽知?你如何证明此道院之内无刀法?”原开连眼睛都不转依旧望着虚云,学着某个他曾经很讨厌的人那样挂上一付懒洋洋的笑容,回着那名少年弟子的话。 他看出能决定的人是虚云,是以懒得多看那名少年弟子一眼。 闻听原开懒洋洋实则犀利老道的回话,虚云和谷顺云都是微微一愕,这那还像是一名少年? 若是一个月前,原开绝无这份机敏脱变和言语机锋,只是一个月前被一名叫言关的青年人“带坏”了。 一个月前一名自称叫言关的游方年轻人到了此处,无意间发现了原开爷爷的烤肉佳酿。 那人是一个天生的无赖吃货,此后时常厚着脸皮找各种理由前来蹭吃蹭喝,手段之厚颜无耻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原开的三观,原开目瞪口呆之余也是第一次见到世间竟有此等极品人物。 别人顶多只是不要脸而已,这名年轻人却可以为了一块烤肉一口佳酿亲自将自己面子放在地上踩,踩完还不忘跳起来跺两脚。 人可以不要脸,但不能这么无耻吧! 遇见如此极品人物原开也只能翻白眼,偏生那人嘴巴极甜,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原开爷爷极为开心,毫不吝啬酒肉。 那名年轻人酒醉微醺之际谈古论今,涉及山水地理风土人情,却是常有惊人之语,听得原开心驰神往之际眼界大开,原来天地高远世情冷薄远超自己想象。 原爷爷年轻之时也曾游历天下到过不少地方,一老一少借着酒劲竟然相谈甚欢,原开在旁侍奉久了见识眼界长了不少,自然对那名年轻人也有了一丝崇拜。 连原开自己也万万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崇拜的人居然是个无赖。 只是原开渐渐发现这名言叔叔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无赖骗子,还是有一些真才实学的。 那名年轻人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仿佛随时都能将人带偏,大概就是所谓的学好三年学坏只需三天吧,连原开自己也没察觉,一月之间,那名年轻人的无赖本领他至少学了七成。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这句话正是那名年轻人时常挂在嘴边用来反驳原开的巧辩之词。 “从来没有人连续在我家白吃白喝......” “从来没有等于以前没有,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诸如此类的争辩原开不知与那名年轻人发生过多少次。 “......”道院那名少年弟子只觉胸口一闷,一时之间无法回话,他虽已经是精英弟子,毕竟入门也不过几年而已,如何敢对存在了近万年之久的道院下定论,瞬间脑中竟掠过一个念头:难道凌云道院中真有刀法不成? 望着那名少年弟子的反应,虚云暗暗叹了口气,想不到这名带刀少年未出一刀但言语之锋利犹胜出刀。 这“一刀”攻势之凌厉,四师兄门下这名精英弟子竟有些难以招架。 虚云脑中瞬间掠过道院二百一十七条律例,赫然发现的确没有不许带刀一条,也没有任何不许带刀的规定。 以前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坚信带刀之人不能进入凌云道院? 难道只是因为近万年来从未有带刀之人进过道院? 或许是因为凌云仙宗唯一修的只是剑,仅仅只是? 二十万年前那场几乎毁天灭地的浩劫证明了只有修剑能最终登临大道,修剑是唯一且正确的路,倘若不是四大剑仙临场突破领悟大道真谛,这方世界早已不复存在。 凌霄仙宗下属分院凌云道院自然也如此。 是这些这使自己误认为道院不接受带刀之人? 虚云有点迷茫,原来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无任何律例支持,不过是惯性思维而已,成名已有数百年的虚云居然被带刀少年一句话击溃了信念。 谷顺风心底暗自惊叹,可惜他有不让这少年进入道院的理由。 这名旧衣少年虽未出刀,却已经动摇了虚云的信念。 一名山野少年竟有如此天资才情! 谷顺风心底惋惜之意欲加浓烈,一名天纵才情的少年偏偏是举世罕见的天忌之人。 也许这样的人物才配为天所忌成为天忌之人吧! 虚云外形粗犷,剑法却极是细腻为人更是如此,此刻被这少年推翻了以往认知,所谓的带刀之人不许进入凌云道院只是表面假象造成的一种错觉,一种可笑的惯性思维而已,难免会有瞬间的心神失守。 存在的并不一定合理,但一定有其存在的原因。 跪久之后会忘记怎么站起来,但不代表跪着就是对的,站着就是错。 虚云在瞬间心神失守之后无暇细想,既然道院无任何律例禁止带刀之人参加初试,就不能阻止眼前这名旧衣少年参加初试。 虚云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内心告诉他要这么做。 此时道院大多数人以为初试已经结束,也不知道这名带刀少年哪来的勇气反问。 谁又知道这一月以来原开深受那名骗吃骗喝的无赖年轻人影响,心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虚云坐在旧木桌旁不动,已将动...... 谷顺风也罕见地收敛了笑容,陷入短暂沉思,他能猜出自己这名七师弟接下来会怎么做。 正在虚云准备开口之际—— “时俊,”谷顺风忽然喊了一声那名衣襟口绣有一道银线丝边的少年弟子:“你的九幽引雷诀已有半分火候,就由你负责初试,记住!只出一剑,他如能接住一剑,就准他入门。” 附近人群众弟子倒吸一口冷气...... 时俊微微一怔之后点头答道:“是。” 心底却掠过一千个疑问,用九幽引雷诀试眼前这名带刀少年,什么时候道院的初试标准变这么高了? 他的九幽引雷剑诀虽只有半分火候,也绝非凡人所能抵挡,倘若道院初试是这种标准,时俊可以保证今日能过初试者绝不会超过两人。 今日初试人群中有两名贵胄子弟来历不凡,显然幼时便得修道高人指点已有小成,也许勉强能抵挡这样一剑。 这摆明是在刁难带刀少年了,可出声之人乃是二师伯谷顺风,道院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他岂敢违抗。 连虚云也吃了一惊,回头望着谷顺风:“二师兄......”后面的话并没有说下去。 虚云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知道二师兄此举必有深意,他不明白的是二师兄为何要刻意阻止这带刀少年进道院。 他们身后渐渐围上去的道院师生低低哗然一声,如果出声的不是谷顺风只怕早已嘘声四起,在谷顺风面前却不敢造次。 这不是摆明在欺负人嘛! 一般进入道院三年内的弟子也抵抗不住半成火候的九幽引雷剑,何况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 待目光转到原开身上想想究竟是何人有这么优厚的待遇,初试竟要用九幽引雷剑诀,等看清了原开掌中长刀才若有所悟,带刀参加道院初试跟带棺材上门提亲有啥区别? 这少年可真够愣的。 更有几名女弟子目光在原开脸上转了一圈之后露出一线疑惑,这名带刀少年英俊帅气眼神清澈灵动,怎么看都不像是傻子,为何会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 原开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虚云身上,此时听闻谷顺风私自改了初试规则虚云居然不出声反对,才将目光移到这名穿着破烂道袍的胖道人身上。 迎着原开疑惑的目光,谷顺风罕见地眯了眯眼:“我就是谷顺风,你若有异议事后可找元老会投诉,现在你只能接受!” “天机剑谷顺风?”原开目光中有了一抹惊异,原来这名其貌不扬的邋遢胖道人就是言叔叔说起过的那名天机剑,剑道修为难知深浅,推演术数之道却甚为精深,善知吉凶,能知过去未来。 见天机剑出面刁难自己,原开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是他人以原开的少年心性未必会放在眼里,可这个人是天机剑,言叔叔口中的神算子。 天机剑是不是预知到了什么才出面刁难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无法踏入修行之途? 还是未来有什么难过或无法过去的坎? 章节目录 水第4章行到水穷处 第4章行到水穷处 原开身世离奇曲折,六岁那年母亲离奇失踪后,原父毅然投军从戎远赴边关抗击异族大敌,三年之后官府传回原父阵亡的消息,带回的唯一遗物就是此刻原开掌中的狭窄长刀。 除了这把长刀连尸骨的未曾收回一块,在别人眼中这或许只是一把铸造还算精良的普通长刀,在原开心中却只有握紧长刀时,才能觉得父亲依旧在身边,并未离开。 这把长刀虽与军中制式长刀一模一样,却不是军中之物,原开记得幼时父亲已将此刀随身携带。 年幼的原开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记得母亲失踪前曾嘱咐他将来一定要进入仙家门派修行,他日修行有成母子或有重见之日。 此后原开与爷爷提起此事,要爷爷带他去寻找失踪的母亲,原爷爷一直摇头叹息,一再劝阻他打消念头,至于原因原爷爷只字不提。 这次若非那名无赖加吃货的言叔叔到了此处,原爷爷酒醉之余稀里糊涂答应让原开参加道院初试,原开哪有机会站在道院门前? 原开心头阴影弥漫之际那名叫时俊的少年弟子已经缓步走到原开身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右手握住了负在背上的剑柄。 原开并不懂道院等级制度,但也看出这名弟子与他人不同,衣饰明显比其他弟子精致,应该是名精英弟子。 原开心头油然生出一股不平之意,自幼慈母离奇失踪,原父战死疆场,他一直将这种悲凉深深埋进心底未曾向任何人展露,如今连天机剑这样的大人物也来为难自己? 多说既无益,那便战! 原开举刀齐眉,右手缓缓握住了刀柄......以往他的对手是山中野兽,这次他的对手却是道院精英弟子;一名已经初步踏入修行之道的修士,原开心中毫无惧意,眸子中升起熊熊烈火。 无论谁要欺我,先问我掌中长刀答不答应,此刻原开心中唯有此念。 刀锋所至,就是真理所在。 那名言叔叔曾经说过这句话,之前原开一直不理解,现在终于有了一丝领悟,世间的道理终归还是需要用武力来证明。 望着原开沉默举刀无力出言反对,虚云眼中忽有愧色他一向行事光明磊落,此刻二师兄的决定明显有违院规,他却无法阻止也无法反对。 附近那些年轻弟子望向原开的目光由原先的不屑渐渐转变成敬意,扪心自问,倘若自己遭受这种不平待遇可敢如眼前这少年般沉默举刀而不出言置疑? 倘若道院初试是这种标准,又有几人能通过初试? 都言凌云道院乃是法度森严之地,此时发生的一切却颠覆了众人心中认知。 原来道院也可以是一言堂,这名平时看似游戏风尘的二师伯下决定之后竟令他们最尊敬的虚云也不敢阻止。 忽有灰色人影一闪,一名灰色少年闪身挡在原开身前:“这不公平!” 灰衣少年虽然低着头,却在质疑谷顺风的决定。连虚云都不敢质疑的事,偏偏就有这样一名少年站了出来。 灰衣少年的声音并不大,此时却无异与惊雷响起...... 看见灰衣少年领口的三道金线和胸口那个墓碑刺绣,时俊选择了闭嘴。道院弟子中最难惹的就是六师姐门下弟子,六师姐门下最难惹的大概就是这名灰衣少年了。 灰衣少年出自天胜皇陵守墓人一脉,这一脉虽无实权,却是谁也不愿得罪的存在。 在场道院弟子都对灰衣少年投以敬佩的目光,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质疑谷顺风的决定,在道院弟子中,“天机剑”谷顺风一向是神一般的存在。 众人尚未有人答话,原开已经越过灰衣少年站在时俊身前,侧身向灰衣少年低声道谢:“多谢兄弟仗义之言。” 原开在时俊身前站定,横刀齐眉,不再开口。 眼见原开举刀齐眉右手已握上刀柄,时俊再不迟疑,寒芒一闪背后长剑已被握在手中,左手握拳举至剑格处时食中二指骤然伸直捏个剑诀,顺着剑脊滑向剑尖方向,剑身瞬间电芒跳动隐隐有沉雷声响起,正是名闻天下的九幽引雷剑诀。 原开心中微慌,他所会的只是爷爷教习的寻常武技,连那本家传的《太清玄录》也因无人指点解惑,只学了最初浅的一些练气运劲之术。 平时打猎对付如山猪之类的野兽已经足够,何时见过这种剑身电芒跳跃的道门神通,被电芒触碰一下又如何抵挡得住? 原开心知自己绝非对手。 时俊却已经出剑,剑势并不快,一剑带着电芒隐雷轻拍原开右肩,他只想原开知难而退而不敢伤人。 原开心中慌乱,时俊一剑袭来反而平静下来,多年打猎经验告诉他越慌乱越危险;低叱一声长刀出鞘迎向长剑,按他以为打猎经验都是以刀背隔开野兽爪子,刀锋借力顺势划开野兽肚子。 此时原开只想在自己被电倒地之前划破对方衣服,就算要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 道院众人也第一次看见了原开的长刀,刀背比想象中厚了一倍有余,刀身锈迹斑斑,只有刀锋处有一丝藏青色寒光闪动,显示其锋利。 原以为这少年如此珍惜掌中长刀应该是一把寒芒逼人的森冷宝刀,谁知却是一把锈刀,若非刀锋之处尚有寒芒闪动,简直就是一根烂铁条,大概只有捡破烂的才会看中这玩意。 现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刀剑相交的一瞬间,原开只觉得手中长刀触碰的并不是剑,而是一座山。 一座带着雷电的大山。 刀势生不出原本该有的变化,这一刻原开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长剑压制着长刀拍在原开肩膀之处,原开如中雷击般,全身一麻全不受自己控制被高高抛飞而起,远远往宽阔古道落去。 眼见原开的身形即将落在古道上谷顺风微一拂袖,于是原开远远飞了出去落向古道对面的草丛...... 所幸将要落地之际原开又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左手刀鞘右手刀,原开同时以刀鞘和长刀支地咬紧牙关拼命维持身体平衡没让自己倒下,心中一股不平意使他绝不肯在这时候倒下。 “今日是我败了,三日后的复试我再来......”原开强咽下涌到喉间的鲜血,声音沙哑犹如在发誓,一丝血迹却狼狈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 初试过三天会有一场复试,为的是给初试不合格者一次机会,但几乎没人会参加复试。几乎所有初试被淘汰者都能清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宁可再苦练一年,来年再战。 如原开这般当场表明要参加复试者已有多年未曾出现了。 “三日后你若有信心接住这一剑,欢迎再来,道院大门必将为你敞开。”原开听声音知道回话的正是那位天机剑。 原开心中一凉不肯再开口,刚才那句不过是脱口而出的气话,心中十分清楚这一剑别说三天,就算再练三年自己也接不住,仙家神通与凡人武技原是天壤之别。 道院大门随即关上,将道院与外面世界隔绝开来,大门关闭的一瞬间原开仿佛听见了大门内传出的一片嘲笑声。 原来摇摇晃晃走到古道对面的草地,再也无力站立仰面重重倒了下去,倒下之前仍不忘将长刀归鞘,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把刀。 所幸草地柔软落叶厚实,不曾伤得原开分毫,只是这一刻原开的心却跌进了万丈深渊,比绝望更绝望的就是原开此刻的心情,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渐渐暗了下来。 三日之后复试? 原开惨然一笑,好一个凌云道院,好一个天机剑,原来竟是这种人物。 他来初试之前已经询问过不少人,更是去镇上的图书室查阅了一些相关资料,知道刚才那名道院弟子使的如那名天机剑所言是如假包换的九幽引雷剑诀。 那是道院正式弟子入门后才能修习的法术神通,以往初试中绝不会出现。 此次负责初试的明明是虚云,可那名矮胖道人违规指使道院精英弟子对自己出手,作为本次初试负责人的虚云居然不加阻拦甚至连一句置疑问话都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爷爷年迈不知还能在世多久,父亲早已战死沙场,母亲又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原开只记得母亲失踪前几天叮嘱自己将来一定要进入仙家宗门修行,他日修行有成母子或有重见之日,这也是原开要进凌云道院的原因之一。 这一切看来都要落空了,凌云道院是肯定进不去了,原开并不知道天机剑是谁,只是听那位言叔叔说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善知过去未来能推演世间万事,才对这个人有了点印象。 连大名鼎鼎的虚云也不敢对那名天机剑稍有违背,原开知道自己惹上大人物了,虽然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大人物为何要针对自己。 那名灰衣少年倒是值得一交,这种时候竟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不知事后会受到怎样的压力。 这可真是黑暗的一天,自己该何去何从?软磨硬泡好不容易让爷爷答应自己来报名应试,难道就这么回去? 十六枚紫银币的报名费就换回一个自取其辱? 虽然皇朝对于阵亡将士家属照顾颇为周到,每月能领的抚恤金也不低,十六枚紫银币却依然是个不小的数目。 章节目录 第5章背后背的黑暗 夜色不知何时已如恶魔般占领了整片天空,如果不是那三轮皎洁圆月一如既然的升起,会使人以为这个世界已彻底黑暗了。 道院大门内,众弟子随着大门关闭相继散去,谷顺风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虚云的身形也纹丝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个世界的夜晚黑得异乎寻常,没有繁星点点,只有日复一日只要不下雨便不缺席的三轮圆月。 没有阴晴圆缺,这个世界的月亮一直是圆的。 三轮圆月呈品字型慢慢浮上夜空,稍稍抵挡了一下恶魔般的黑暗,减少了世人的部分恐惧,黑暗正是人类最大的恐惧之一。 甚至有人不怕死却怕黑,死亡终将降临无法逃避世人多能接受,恐惧黑暗却是人类融进血液里的记忆。 谷顺风抬头望向苍茫夜空,暗暗想着若无那三轮皎洁明月,这个世界的夜晚该是多么的黑暗,不由对传说中那位以无上神通举着三轮圆月经天而行的大和尚好生敬佩。 谷顺风阅读上古典籍知道在天外无尽遥远处有群星闪烁,可自从二十万年前黑暗六大尊者联手进犯,使得这方世界几乎伤亡殆尽。 最黑暗的时刻四大剑帝于落剑坡前临场破境迈入剑仙之境得以逼退黑暗,黑暗退走的同时星光也消失了,之后各式史书中再也找不到任何关于星光的记载。 那一场战斗虽然赢了,这个世界却永远失去了星光。 世人皆以为漫天星辰的消失是因为二十万年前那场生死存亡的大战,谁又知道二十万前在遥远的天空之城有人布下了“欺天星斗阵”借走漫天星斗之力,意图借漫天星辰之力逆天改命,祛除某人身上的天忌印记。 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便没有了星光,可惜事实的真相往往被隐藏在历史中。 上古圣贤依据天上星辰推演世事之术也从此无人问津,到如今已彻底失传。 失去星光的同时这个世界也同时失去了月光,据说是那场大战中月亮也被击碎散落于宇宙中,从此夜晚的天空再无任何一丝光亮。 后来有一位默默修行的无名大和尚以绝大神通从天外拘得三轮圆月,每个黑暗的夜晚都托着三轮圆月经天而行照耀人间。 从此世间少了一位修行的大和尚,天上却多了三轮圆月。 人间有歌诀相传称颂那位大和尚:“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似秘藏。” “真黑啊!......”谷顺风谓然叹道,虚云不知道二师兄因而有此感叹,微微一怔,千万年来夜空不是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吗? 谷顺风天机剑之名响彻三千里地界,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无星辰推演相互印证,终究缺了一份天机难保推演精确。 谷顺风望向夜空之际,虚云却在盯着谷顺风,他不当场提出异议不代表心中认可谷顺风的做法,谷顺风此举已大违道院律例。 若是此事流传出去,凌云道院居然以名震天下的九幽引雷剑诀对待应试者,势必引发震动,倘若消息传回到凌霄仙宗,连身为院长的三师兄也脱不了干系。 “那名带刀少年不但是天忌之人,全身经脉更是已断了二十七处之多,应该是六七年前被人以霸道功法硬生生震断的......”谷顺风依旧望着苍茫夜空道,虚云知道二师兄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道院典籍中记载了各门各派共计七百八十四种震经断脉手法,那名带刀少年所中的手法却不是这七百八十四种的其中之一。事情之复杂只怕已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世人只知谷顺风推演之术精湛,却不知谷顺风最擅长的是医术。 数百年来谷顺风一直扮成游方道医走在百姓之间,也不知出手医治了多少百姓,若非如此虚云又会如此敬重这位二师兄。 虚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背脊升起,那名带刀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六七年前不过才六七岁年纪,谁会这么歹毒对一名孩子下手? 对于谷顺风所说的那人震断带刀少年经脉的手法反而不怎么在意,经脉都断了六七年了,被何种手法震断有区别吗? 下手震断二十七处经脉,这比直接杀人更令人心寒,是彻底断其修行之路! “被震断经脉三天之内我至少还有六成把握能续接回去,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只怕连仙宗教尊大人亲至也已无力回天。”谷顺风叹道,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谷顺风又怎会知道,别说被震断经脉三日之内,就算他人在现场马上施救也无力回天,下手之人手段之高妙绝非他能想象。 “若是平平静静过日子至少能活到十六岁,如果进入道院修行怕是连半年也撑不过。” 虚云这才记起那少年已被二师兄判定是天忌之人,一到十六岁风火二劫接踵而至,绝无幸理。 虚云右手已缓缓握紧,天忌之人无力可解,但有人在凌云道院地界内对凡人百姓出手却不能不管。 虚云掌心明明空空如也,却仿佛已握住了他那柄斩妖除魔的利剑,目中有熊熊烈焰升起:“翠云峰乌鸦岭甲字坞离我道院不过百十里地,各大门派早有盟约不得向别派领地内的凡人百姓出手,六七年前又是何方高人在我道院属地下此毒手?” 他虽无力对抗天忌,难道还要任由他人在凌云道院地界任意妄为? 凌云道院方圆三百里内乃是道院地界,在道院地界内不拜会道院直接对凡人百姓出手这种事以前别说发生,连听都没听说过。 凌云道院背后可是凌霄仙宗那个庞然大物,世间修士人人敬畏的存在。 如今那名带刀少年在幼时便已经被人死手震断经脉,明显下手之人并没将道院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那名带刀少年来到道院参加初试,虚云还被蒙在鼓里,别人对道院属地伸出了魔爪,虚云居然要在数年后才发现,对虚云而言已是一种羞辱。 “可怕的是我据此推演却被一条大河挡住去路,无法前行,显然出手之人已防备到事后道院出手调查此事,提前切断了一切联系,有此手段者确实无需惧我道院。”谷顺风无力道。 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能以虚幻大河蒙蔽天机阻止术数推演者也令谷顺风望而生畏,他实在想不出世间有什么人物竟能蒙蔽天道。 那名带刀少年不但为天所忌也为人所忌,否则怎会在年幼之时便被人下死手震断经脉,彻底断了修行之路。 是以谷顺风才会仰天长叹真黑啊。 “翠云峰乌鸦岭甲字坞历来只有原猎户一家,那名少年自称原开应该就是原猎户的孙子,一名猎户又怎会惹上如此厉害的仇家?”虚云眸子间烈火依旧:“此事极是诡异,但无论有何种恩怨,都不应该无视我道院直接出手,既然发生在道院地界,若不将此事彻查清楚,道院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 谷顺风无言沉默,蒙蔽天机阻挡术数推演比以术数推演天道难十倍不止,那等人物与原猎户岂止是两个世界的人,简直就是不同宇宙之人,生生世世都不应该有纠葛才是,如今竟然恩怨交织,令人费解。 “三个月未曾出剑,想必剑也寂寞的紧。”虚云眸子恢复清明,语气甚是清淡。 谷顺风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此事已彻底激发了七师弟的斗志,他那能不知道狂暴状态的虚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冷静状态的虚云。 冷静状态下的虚云每次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们师兄弟中,剑道修为最高的并不是虚云,但这数十年来附近妖魔看见虚云马上远遁千里,全无抵抗之心,只因虚云出剑就注定要分出生死,偏偏他运气一向不错,死的一直是别人。 所有虚云才能活到现在。 道院十大名剑,虚云最无情也最幸运。 这次虚云是还能那么幸运吗? 章节目录 第六章奇怪的言六关 原开倒在草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浮现了一片落叶...... 那片夕阳西下之时他站在苍天古树下看见的落叶。 那片使得他下定决心参加道院初试的落叶。 那片眼见就要落入古道的落叶,因为忽如其来的一陈疾风而斜斜落入了宽广却静静流淌着的魔落河中,避免了落入古道被碾碎的命运,从此随河水远去,迎来全不可测的明天。 连一片落叶都会因为一阵忽如其来的疾风而变的不可测,何况是一个活人。 几乎同时原开想起那位玩世不恭的言叔叔,言叔叔常说,天底下没有一碗酒一块肉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有,那就再加一碗酒再加一块肉。 反正再加的酒肉总是落进言叔叔的肚子,至于事情能不能解决,那位醉了的言叔叔也绝不会去管。 在原开眼中那位言叔叔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可不知道为啥原开只要一想起那位言叔叔,心情莫名就会好起来,如果是那位言叔叔来参加道院初试......这个混蛋的世界是不是只有混蛋才能活得好? 想到此处原开不由笑了起,身子一挺原开站了起来,身侧早有一双闪着幽幽蓝光的眼睛在原地等候。 这是他三年前从大蟒蛇口中救下的黑豹,长大后成了他的专属坐骑。 原开翻身坐上黑豹,伸手轻轻抚摸着黑豹脑袋道:“小黑,我们回去。” 于是黑豹在寂静的月光下犹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移动起来,其速度远超白天那些各种异兽所拉的华美车辆。 既然连一片落叶都能因为一陈风而改变,自己凭什么就被那什么天机剑看死?言叔叔虽然说过那名天机剑向来不出错,但以前不出错不代表以后不出错。 何况言叔叔还说了天地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连原开自己也没察觉不知不觉间,自己受那名言叔叔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原家本是猎户世家,世世代代以打猎为生,一直单独居住在远离小镇的山腰,若非原父这一代出了一名为国捐躯的军人,谁也不会去注意。 饶是黑豹奔行如电,回到乌鸦岭甲字坞时,也已月上中天。 三间双层石屋前有一大片空地,外面围着一排半人高的竹篱笆。 那名笑起来有些贱贱的言叔叔一个人坐在寂静清冷月光下,似是在等待原开归来。 桌旁的火堆已经熄灭,想必酒坛也已空。 原开跨下黑豹,拉开篱笆门走了进去,低低叫了一声:“言叔叔。” 言关应了一声,似是不太在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爷爷呢?”原开看见火堆熄灭已久,连火星子都已看不见,以往先撤的都是这位言叔叔,今天言叔叔还坐在这里,爷爷却不见了。 “爷爷今天心情不太好,多喝了一点早早去睡了。”大概只有眼前这名年轻人脸皮有这么厚,不但白吃白喝连爷爷也叫得贼溜,好像叫的是自己爷爷。 不待原开回话,言关又道:“我好像还没吃饱,爷爷却已经睡了。”言下之意自是要原开接着烤肉喝酒了呗。 瞧见言关那付不要脸的模样,连一旁已经趴下的黑豹也低低吼了一声表达对他的不满。 眼见黑豹表达不满,言关可不乐意了,回头瞪着黑豹道:“你个不要脸的,哪次烤肉吃最多的不是你?” 我刚刚回来好不好?黑豹一脸郁闷,这货逮谁咬谁的毛病啥时候能改一改?不知为何却不敢再出声,似乎有些怕这个年轻人。 原开默默生火,眼见火光熊熊烧起,言关轻轻欢呼一声,知道又有烤肉吃啦。 跳跃的火光下,言关其实长得还蛮帅,一头乌黑长发在后脑上被金箍扎起,脸上总是挂着一付让人讨厌的笑容,笑得像一只刚偷到小母鸡的黄鼠狼。 此时原开却觉得这种笑容很真实很舒服,不知为何这名言叔叔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只要看见他那种占了大便宜似的坏笑,原开总会莫名其妙开心起来。 黑豹却有些畏惧言关的笑容,看见言关笑得这么“吓豹”又悄悄移个位置,尽量离他远一点,言关假装没看见也懒得理它,反正那货既不会烤肉也不会喝酒。 原开默默地把鲜肉挂上架上开烤,转身准备去地窖拿酒,他发现桌上的酒坛都已经空了。 言关忙伸手拦住:“小爷自己去拿,你只管负责多烤点肉,那货估计早饿了。”说着瞥了一眼黑豹。 黑豹有些不服气地瞪了言关一眼,明明是你自己想吃,只是依然不敢出声。 这年轻人的无赖本事别人不知道它已领教多次了,得罪了他连睡觉都不得安宁,那家伙仿佛对恶作剧情有独钟,偏生黑豹毫无抵抗之力。 而且这年轻人在原爷爷和原开面前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这不明明拿别人家的酒,看他那付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家呢。 黑豹有种天生本领能在水下睡觉,上次黑豹惹了言关一次,躲到水底去睡觉,依然被言关找到了。 言关找到它之后也不怎么样,只是一直在它耳边讲故事,那声音仿佛能穿透皮肤连黑豹努力捂住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开始黑豹也不在意,哼哼!打不过难道还怕你讲故事不成? 但眼见天渐渐亮了,言关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故事剧情也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样子,黑豹莫名升起一个念头:这货是不是能唠叨到自己困死为止? 吓得黑豹跳出水面夺路狂奔连头都不敢回一下,连续越过三座大山累得口吐舌头气喘不止才敢回头看言关有没追来,幸好那家伙没追来,哼哼!狡猾的人类跑得终究没有自己快。 可等黑豹转回头时,身体却忽然僵硬,只见言关坐在前方大石头上正冲它招手示意呢,那副气定神闲好像散步刚回来的样子与气喘吁吁吐着舌头的黑豹形成强烈对比。 从此之后黑豹对这名年轻人提不起丝毫斗志,这简直就是个恶魔。 一个笑嘻嘻披着人皮的恶魔。 特别是在月光和火光的双重照耀下,言关那张帅气的脸越发显得有些邪性,让黑豹心底直打鼓。 原开烤肉的手艺并不比爷爷差,不多时言关已经啃着烤肉灌着美酒舒服的唱起了小曲。 只是除了言关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哼些什么,原开一个字也没听懂,言关哼曲的语言他从未听过。 待酒喝到差不多肉也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言关醉眼朦胧,似乎有了七八分醉意,黑豹不满地咕哝了一声,他丫的这货又开始装了。 只有它知道这名年轻人根本就不会醉,以往所有的醉意都是装出来的,今天当然也不列外。 “你知道今天爷爷为什么睡这么早吗?”言关醉眼朦胧望着原开,不等原开回话他已经接着道:“因为他知道你去凌云道院必然无功而返,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心情郁闷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碗,就怎么早早睡去了......”说罢言关笑了几声,那笑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惊起几只宿鸟。 那笑声听在原开耳中显得分外刺耳,这一个月来你在这里白吃白喝也就算了,此时还在嘲笑,是不是过分了? 黑豹也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只是不敢出声,天知道这年轻人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手段折腾它,单是拆骨和接骨就已是黑豹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噩梦。 这一个月时间它身上的骨头也不知被这年轻人拆散了多少次,骨头被拆散后黑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全身却不再受自己控制,连动一下爪子都做不到;恐怖的是他还能原封不动的给接回去,如此神乎其神的拆骨接骨手法着实吓坏了黑豹。 原开忽然站了起来瞪着言关:“言叔叔......” 言关毫不在意,眉梢一挑一脸挑衅之意:“怎么?你自己不争气连道院弟子一剑都接不住伤了爷爷的心还想怪小爷不成?” “你......”原开恨得牙痒痒,偏偏言关说的句句属实,他一点法子都没。 黑豹却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原开身边伸出爪子挠了一下原开小腿,指了指正得意洋洋哼着小曲的言关,只见言关哼着小曲的同时还一手举着烤肉一手举着酒碗一付欠揍的模样。 经黑豹提醒原开这才恍然大悟,言叔叔一直在陪爷爷喝酒,是怎么知道他连道院弟子一剑都接不住的? 似乎看穿了原开心中疑惑,不等原开出声相询,言关已经得意洋洋道:“你既然无功而返自然是没通过初试,据小爷所知凌云道院初试向来只出一剑,你如果能接住那一剑还能无功而返?” 原开顿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下脑袋,对呀!这么简单的推理自己怎么没想到?为什么自己在这位言叔叔面前就像个傻子一样? 过了片刻原开心中一动,又来了精神抬头望向一眼贱笑的言关:“言叔叔可知道那名弟子使用了何种剑诀?” 言关嘴中正塞着一大块烤肉,边撕咬边含糊不清道:“这还用问,道院初试的不一直是......”正欲说出答案之际言关却忽然顿住,费力将烤肉咽下之后道:“你的刀法虽然差了点,凭着一股子蛮劲应付初试那一剑也有一二分机会啊......” “难道那名弟子竟然使出了九幽引雷剑诀?”言关放下了手中酒碗,有些不确信地望着原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