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三人行》 章节章目录 第一章硝烟岁岁月 这是个战争的年代,炮灰和硝烟弥漫了大江南北,就像一张大网笼罩着这个多舛的民族,不论在城市还是乡村,没有谁能逃得出。 民国二十七年初夏的一天,黄河岸边波涛咆哮,中条山上横尸遍野,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去,余火还在燃烧,雾霾遮住了阳光,天地一片昏暗,不远处有个坟堆,坟前有块木板做成的墓碑,上面用燃烧的木炭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地大字:“侯国营之墓”。 侯国营,第177师补充团三营营长,和张新革是老乡,也是张新革的表哥。 张新革看着遍地的尸体,满脑子都是流弹,硝烟,还是失去生命的哀号……挥之不去,欲哭无泪,张新革跪在墓碑前,双手沾满泥土,声嘶力竭的大喊了一声:“营长——,我要给你报仇,让小日本血债血还!”喊声划过空旷的天空,回荡在黄河峡谷之中。 张新革长跪不起,看着眼前的黄土堆,想起了白娃和王星光,五年前,也就是这两个人和张新革一样,为了逃避饥荒,冲着侯国营来到了西安,至今不知道他两个人的下落,现在连侯营长也离他而去,孤独和失落的张新革呆呆地站在原地,五年前的事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民国二十四(1935年)年初夏,那一年,豫西大旱,太阳炙烤着大地,洛阳城外大片麦苗,半死不活地耷拉着叶片,麦穗正是秀头的时候,却已胎死腹中。 农村小院里,张新革一家六口人,围着一碗咸菜,呼噜噜喝着稀饭。张新革再想盛一碗,一看锅都洗了,顿时,朝母亲嚷起来: “咋可都舀完了,连馒头都没有,这可吃不饱。” 父亲叹气道:“就这也喝不了几天了,不饱,缸里还有水!” “他爹,不行就让张新革跟着他姨家孩子当兵吧,再这样下去,娃子要饿死在家里。”张新革的妈插嘴道。 “我看也行,屋里还有老大,老二,小女,一家六张嘴,可真养活不起,那你跟他姨哥打个招呼,给侯国营说一声。” 坐在一旁的张新革没好气地说:“当兵就当兵,省的你们烦我。” 张新革的妈吃了饭,出了门,朝他姨家去了,路上还碰见了张老汉。 张老汉站在田地边,眼睁睁的看着麦苗就这样奄奄一息,真是痛心疾首。这八亩地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良田,光绪三年,豫西大旱,全村饿死大半,孩子的爷爷都没舍得卖地,唉,可如今,家要败在自己手里,张老汉想到这,心里就像喝毒药一样难受。 “白娃他爹,天气这么热,你还站在地里干啥哩。”张新革妈上前打声招呼。 “这天不下雨,全家人不能绑住嘴啊,我寻思着,把这地卖了换点粮食,......你这是去哪里?”张老汉反问道。 “唉,家家都一样,我去东村他姨家一趟,看能不能让张新革随他表哥去当兵,一家人总不能都饿死家里吧。”张新革妈说着朝东村走去。 张老汉回到家,看到儿子白娃正坐在门槛上,呼噜噜喝着稀粥,张老汉气不打一处来,“地不打庄稼,你吃球里不少!” 张妈听见这话,从里屋里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院里石头上,抹着眼泪:“娃子正长身体,看你说这算啥。” 张老汉话锋一转:“听说,......下沟张新革准备去当兵,唉,家里养活不起,这也是没法子呀!” “咋?你说这话是想让咱娃子也去当兵,可不能打这歪主意,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张妈埋怨道。 “就是顺口一说,......”张老汉瞪了老婆一眼。 一旁的白娃突然站起来,“中,我去当兵”说着可往门外走去。 “朝哪去!你不上学了?......他爹,你还不赶紧拦住他?”张妈哭着跑去拉孩子。 “不用拦他,量他们也没有那个胆,长能耐不是!”张老汉骂了两句进屋了。 张新革和白娃都是培华中学学生,学校就坐落在镇上,方圆50里比较出名,听说是一位辛亥革命元勋张将军助建的。这所中学设为只有两级四个班,汇聚方圆三县的精华学子,故取名培华楼,主楼有三层,也是白娃的教室所在,挨着院墙有一排厦房,总共九间,是老师们的办公场所,院中有棵古槐,两抱粗,树冠罩半院,树下摆放石桌石凳,全校不过百人,其中教国文的是姓张的先生,听说是张将军的近门堂哥。 张先生,五十开岁外,身高一米七八,留着三羊胡须,听说中过晚晴秀才,后民国改制,曾追随张将军,见过世面,比较通达,后回乡著书立说,在当地也算得上才子,张将军回乡建中学,张先生应邀入校为师。 白娃和张新革是同村,因张新革与张先生有远门亲戚,白娃经张新革家人引荐,由张先生带入学堂,如今学有二年,正值毕业之际。 张新革长白娃二岁,论辈份,还是白娃的伯爷。 下课后,白娃找到张新革,两人一同下楼,来到槐树下石墩上落坐。 “听说你准备当兵,我也想去,能不能带上我?” “带上你?你家就你一根独苗,娇生惯养,你能吃了那苦?就算你同意,那你爹能放你走?”张新革很惊讶,白娃在班里是出了名的胆小鬼,每次挨揍,都是张新革出面替他护驾。 “没办法,太饿了,我也不能活生生在家饿死,出去了,还能混口饭吃。”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木听说,子弹专捡胆小的人打,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你那么胆小,你不害怕?”张新革脸上看着白娃。 “我跟着你,咱两在一起,你保护我,我就不害怕了,我保证听你话,不会拖累你的,还不好?”白娃求着张新革。张新革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出门有个伴,打架有帮衬,这也挺好的,于是,叮嘱白娃说道:“那我丑话可说到头里,你得给你爹说通了,别到时候,你爹找到俺们上,怨恨起我来了,图你去不成,那咱两可就闹掰了。” “好吧!那要是我爹不同意呢?” “不同意?不同意,你就不去呗,可别说是我出的主意。” 正说着话,突然跳出来一个人,他叫王星光,也是白娃班上的同学,家住镇上,和白娃一样大,他爹在古镇上开了个棺材铺,家境很好,属于娇生惯养的主。 “商量啥军事机密。”王星光神经兮兮。 “啥也没有,该上课了,走,走,走”张新革不想外人参与,立马起身要走。 王星光一把按住张新革肩膀,一屁股坐在石桌上,“别呀!这是弄啥哩,我一来,你俩可不说了,有啥事背着我哩,那么俏密,该不会是通共把,你们不给我说,我可给先生告你们状。” “胡说啥哩,啥叫通共,咋了,就是不想叫你知道,你去告吧,你有啥证据?”张新革质问道。 “没有,俺两是说当兵的事,你别告先生了。”白娃弱弱地解释道。 “当兵?好玩,我也想去。”王星光很好奇地说道。 “胡咧咧,俺家可不像你家,你不缺吃不缺喝,爹还想着让你接棺木店生意哩!不去,别咋呼”张新革歪了歪嘴,很是不屑,推了王星光一把。 “说说听听嘛,你这么一刺激,我还真是想去当兵。”王星光嬉笑着坐正了身子。 “去西安,你去不去?”张新革盯着王星光。 “中呀!不过,咋不去洛阳,为啥去西安?” “我姨家有个亲戚在西安,他是营长,我想着去了,可以在他身边当个警卫,这样能吃饱肚子,还没有多大危险。” “哦哦,原来如此,不过还有一个月,到时候再说吧”一想到西安又那么远,王星光有点犹豫了。 “你看,我说你是来搅局的吧?不去就别瞎咋呼。” 三个人正说这话,张先生站在三楼往下喊:“上课了,都回来!” 张新革三人这才起身朝楼上跑去。 章节章目录 第二章密密谋 白娃家的院子一片漆黑,只有西边窑洞里透出桔红的煤油灯光。 张老汉坐在柴火床头,老媳妇张妈坐在另一头纳着鞋底,白娃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闷着不吭声。 “你胆大不是,谁给你的胆量你可自作主张,你想上天。 我能由着你?当兵这事,你想都不用想”张老汉气乎乎地指着白娃骂道。 “乖,你想想,咱家就你一个娃,咱给张新革家可托不着,人家 再不着,还有两哥哥在家,啥事都能顶,你这去了,咱家可就剩你爹和我了,你爹一年老一年,咱这庄稼地可离不开人,剩你爹一个人咋忙过来。” “地今年都没有收成,靠地都养活不了人,我在家等着饿死。”白娃顶了一句。 “今年地旱,明年还能旱?我就你这一个儿,咱家三辈单传,你这是要去送命,咋说都不能去!”张老汉瞪了白娃一眼。 “你听你爹的乖,咱不敢和张新革糊涂,你这老大不小了,过两年该说媳妇了,可不敢胡来” “娶媳妇!娶来也养活不起,我去当兵还有条活路!” “你敢,我打断你腿!”张老汉愤愤地甩开门子出去了。 “你这是要给爹妈要气死!”张妈看着白娃,起身朝东窑走去。 白娃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半月来,天天挨饿,稀粥是越来越稀,连玉米馒头也没有了,只剩下红薯,还是半块,眼看再有10天就要放假了,如果和张新革再顶不住,他们要是走了,自己再想去,可是连上香都找不到庙门了,白娃翻来覆去睡不着。 院子里,开门声响了一下,白娃知道,是父亲回来了,就把衣服搭在肚脐上,装着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放了学,张先生叫住了白娃:“白娃,你下来一趟”白娃纳闷,我这是犯了什么错,白娃一边走,一遍琢磨。 张先生的办公室就在楼下那排厦房最西头,张先生看见白娃下了楼,拉开了门:“听说你要去当兵?” “是王星光告的状吧,我就知道,他嘴不严实。”白娃埋毕恭 毕敬地站在门框边,心里埋怨着王星光。 “什么,王星光也要去?” “嗯,不,不,不,我是说就他知道这事。”白娃立马改口道。 “哦,你爹前几天晚上来找过我,让我劝你别去当兵,我呢,就想听听你的想法。”张先生语重心长地说。 “这不是快毕业了嘛,张新革说他要去当兵,我也想跟着他去。”白娃一脸懵懂。 “男儿当自强,有条件可以进一步深造,如果不行,当兵也是一条出路,你念了中学,也算是文化人,军队里,也需要这样的人,当今局势动荡,男儿应当自强,只要你想好了,我支持你!你爹那边,我给他说。” 白娃听到这,云开雾散。 “不过,别忘了,读书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修行,不管做什么事, 书都不能丢下,我这有几本书,你带在身边,没事了,多看看。”张先生拿起案边三本书递给了白娃,白娃双手捧了过来,最上面是一本杂志《新青年》,揭开第二本是孙中山写了《新中国成立方略》,最后一本是《论语》。 “这三本书,也许对你有用处,孙中山先生在《新中国成立方略》中描绘的蓝图正是当下人民所追求的幸福生活,你也可以把它作为地图,迷路的时候,多多查阅。……不早了,你也该回了。”张先生站起身,摘下来那副老花眼镜,呼了呼气,用衣角搽了搽那厚厚镜片,又戴在眼睛上。 “谢谢先生,那我回去了。”白娃退了出来,离开了学校。 章节章目录 第三章三私奔 时值盛夏,庄稼人再也没有等到甘霖的降临,田地像饥饿的嘴巴张着大口子,镇上的讨饭者越来越多,他们拖着羸弱的身躯,靠着墙,等着施舍。这一个月来,王星光家棺材店生意不错。 一个破衣烂衫的中年妇女站在棺材铺门口:“行行好吧,就这么多,真不行,俺只能买张席子了。” “唉,这钱差的也太多啊!”王掌柜叹气着。 “爹,给他吧,怪可怜的。”站在一边的王星光说话了。 “那好吧!国子,帮忙把棺材抬出去吧” “谢谢,谢谢啦。” 王星光送走了买棺材的,回过头,给正在记账的父亲端了一杯水,试探着问道:“爹,我想去西安。” “啥呀?生意正忙哩,你去西安咋哩”王掌柜停下手里的茶水,看着王星光,“不行,眼下正缺人手哩”。 “我想去西安当兵。”王星光一句话差点吓到王掌柜,喝到嘴里的水吐了出来,“咋了呀?放着好日子不过,你疯了?” “不是,我就是想去外面看看形势。”王星光解释道。 “不中,好好在家呆着,这世道,兵荒马乱,哪也甭想去。” 王掌柜随着一声招呼,进了后院。 王掌柜刚走,张新革就从外面进来了,看见王星光闷闷不乐,问道:“给你爹说了没有,咋样了?” “我爹不同意,我还真出不去,这可咋办。” 张新革看王星光有点想打退堂鼓,就凑过脸去:“不行,咱们偷偷走。” “那可不行,我走了,还不得把爹妈给急死。” “那,你就写封信,压在帐台上,告诉他们别找了。”王星光想了半天,也没有回话。 张新革看王星光没有答应,很沮丧,“你不去,那我去找白娃了。”张新革悻悻地走出了店门,王星光追了出来:“别急啊,等我再想想”。 “想啥呀,还是算了吧。”张新革丢下一句话,就朝街上走去。下午的太阳将张新革的消瘦影子拉的很长,映在石板路上,一晃 一晃地随张新革消失在镇口。 张新革家院子和白娃家院子差不多,也是两空窑洞,只是门口多了三间下房,天色已晚,除了村外哭声和狗叫,院子里一片死寂,临近门口的一间下房里,只有张新革和张新革。 “我打算明天走,不知道你和家里说好了没有。”张新革问白娃。 “我爹不答应,我不敢去。” “不能饿死到家里,你饭量大,要是出去了,你爹妈还能好过些。” 白娃没有作声。 张新革看着白娃痛苦的样子,安慰道:“你也不用难过,天无绝人之路,也许咱们到了西安,开了军饷,寄回来,他们就有活路了,这时候,你要再给你爹说,恐怕只会让他们更难过。” “那我咋办,总不能不吭声走吧!” “这样,咱们明天早上偷偷走了之后,让我妈去劝劝你妈,你看咋样?” “也只能这样了,哎,那王星光咋说了,到底是去不去?” “我下午找他了,他说,他爹不让去,他还在犹豫呢。” 说话间,院外传来开门声,白娃乍起耳朵听,张新革从床边站起来,准备往外出。 “我猜,你两都在,一逮正准!”张新革说着走进门来。 “怎么了,你不是不去嘛”张新革埋怨道。 “我爹也不同意,可我不去,你们很孤单呀”王星光开起了玩笑。 “对,没有你陪伴,真的好孤单,哈哈哈”张新革大笑起来,白娃也勉强地敷衍着呵呵两声,心里还是想着爹妈说的那些话。 “别开玩笑了,说正事,说说到西安后的打算吧”王星光打断了。 白娃碰了张新革一下:“让人家说说,人家那边有亲戚。” “嗯,白娃说得对,我大姨家孩子在西安部队上当营长,我妈给我姨说好了,我带着我姨写给表哥的一封书信,咱们一块过去,到那看他咋安排,当兵又不是去做官,这应该难不住一个营长。” 王星光插嘴道:“信上说了没有,一块过去还有俺们两个?” “那倒是还没有说,不过,人都过去了,他总不能不给安排吧!” 王星光听了这话,提着的心这才稍安。 最后,按照张新革安排,大家明天早上四点钟,在古镇戏楼处相聚,然后一同扒上西去的火车,三人都表示同意,各自回家准备行李。 第二日过了三更鸡叫,白娃起了床,简单地准备了几件衣服和一个单薄褥子,包裹起来,悄悄的出了家门,迎着朦胧月色,直奔戏楼,张新革早已等候在此,天色太早,寒气袭人,两人缩在了墙角,等候王星光。 半柱香工夫,王星光过来了,三人话不多说,朝铁路边走去,踩着道轨下的石子,听着呼啦呼啦的响声,爬上货台,这时,东方渐白,天边泛起一道红光。在白娃的引导下,三人跪在地上朝古镇方向磕下三个响头。 “听到道轨的声音了,大家准备,咱三人不要分开,都上一节车厢,我和王星光把两头,白娃把中间,这是上坡路,车不会快,大家不要紧张,随我动作就是”张新革这样一安排,大家开始勒紧腰带,背好行李,准备扒车。 一声汽笛,火车伴着浓重的黑烟,自东向西行驶过来,白娃一声令下,大家伸手抓住车厢上的把手,纵身离开货台,张新革探出一只手攀住车框顶部,翻身上了车兜,坐在货物上,扭过头,王星光和白娃也都跟了上来,三人围成一团,看着东边的半个太阳,迎着嗖嗖的凉风,你看我,我看你,三颗紧张的心这才平缓下来,说笑着一路向西,那年是1934年。 章节章目录 第四章四失散 张老汉终于还是把地卖了,看着枯黄的麦草,呆呆地站在田埂上。 “唉,遇上这年月,这价都已经不错了,后半年如果还不下雨,我还得再亏一成”地贩子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张老汉。 “再添点吧,西村李家那地比起我这几亩,那可差远了,这地光一年玉蜀黍一亩多打三成,你给我这价钱和人家一样多,叫我咋能忍心。”张老汉涨红了脸,似哭非哭地蹲在地梗上。 “这不能怪我,前一个月,我叫你卖,你不卖,谁知道,这季粮食能绝收。你越往后,地价越降,不信,你试试看,别到时候,就这价你也拿不到手了。” 地贩子塞给张老汉39块钱和一张写好了的地契,张老汉无奈的接了过来,在地贩子手指地方按下了手印,张老汉看着这鲜红的指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腿没有站住,一个踉跄滑倒了到地里,张老汉抓起一把土,凑到眼前看半天,一挥手扬了出去,不知道是被灰尘呛到了还是心疼了,竟然瘫坐在地里,抽泣起来。 “别忘了,回去把地证拿给我哦”地贩子骑上了驴子,撂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地贩子走了,张老汉这才从地里坐起,勉强站起来,爬上地梗,像丢了孩子一样,无精打采地往镇上走去。 张妈老早就起来了,用卖地换来的玉米面,捏了几个窝窝,也算是改善一下生活,半月来,一家人三顿变成两顿,两顿改为一顿,熬得张老汉都走不动路了,张妈做好了饭,也不见白娃,平时,白娃不等饭做好,三番几次地进灶火转悠,都这时候了,还看不见人影,张妈心里直嘀咕,这孩子该不会和他爹一样饿得起不来床了,走出院子,喊了几声,不听白娃应声,隔着门赶紧叫张老汉:“他爹,娃子咋不见了,你起来找找。” “死不了,一会都回来了。”张老汉病恹恹地下了床,走了出来。 张妈吃了饭,洗了碗,还不见白娃回来,就出门去了白娃家。 不大一会,张妈跑了回来:“他爹,不好了,娃子跟着白娃还真去了当兵了。” 张老汉一听这话,来了劲头,拎起墙角一根棍子,拄着朝镇上去了。 张先生正在伏案书写,听到外面脚步声,走了出来,只见张老汉脸色难看,嘴里还嘟嘟囔囔,张先生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装作如无其事地样子笑着说,“今天咋闲了,来来来,屋里坐。” 张先生的话让张老汉本想好的词都忘了,张了张嘴,找不到开口的话茬,闷了一会,张口道:“你是给白娃咋说哩,今早上可不见人影,听说跟着白娃去当兵了,张先生啊,我想着你是他老师,又是文化人,见多识广,他听你话,才让你劝劝他,这可倒好,直接劝走了,我琢磨,要不是有人教,他没有那个胆量,你说是不是啊,张先生!”张老汉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憋屈。 张先生笑了笑:“老张啊,你是不知道,你给我说那时候,他们都商量好了,你赶了个晚集,我也劝了,可孩子心气高,有志气,我也不好再阻拦,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思想,你让他出去闯一闯又何妨,孩子大了,你总不能把他拴到裤腰带上吧?” “不是啊,张先生,你是不知道,白娃他胆小,我呢,也只有这一个宝贝疙瘩,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呀?”张老汉哭诉着。 “我给你说,胆小,才需要出去锻炼锻炼,正因为胆小,他才不会给你扒豁子,我看他是快料,你放心吧,指定将来有出息了,你留住他,守在家里,不是耽误了孩子前程?” 一向倔强的张老汉听了张先生的一番话,觉得是这个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嘴上还是不服:“唉,人也走了,说再多,也不顶用了。”于是告别了张先生。 随着一声鸣叫,火车驶入了西安火车站,慢悠悠地停靠在站西的货台边,张新革晃醒了王星光和白娃,跳下了车厢,沿着铁道进入了西安火车站,这是一座歇山式大屋顶的仿古宫殿型站房,砖墙、琉璃瓦顶,雕梁画栋,中厅纵空,四周为二层环楼,楼下为售票室、行包房及候车厅。 张新革三人出了车站,来到长安道上,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满眼都很新奇,四处打量这个期盼已久而又陌生的城市,内心里和农村做了无数次对比,激动和兴奋撞击着三颗年轻的心灵。 夕阳西下,整个长安道,金灿灿的一片,粗壮而直挺的白杨站在道路两旁,绿油油的枝叶闪闪发光。宽阔的马路上,各色人物、车辆川流不息,还有那驾车的牲口,嘴边挂着两行白沫,不住地喘气,踏步穿梭在人群中,街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酒幌旌旗飘扬,杂货铺、药铺、铁匠铺、木匠铺、理发铺、典当行等不重样生意百余种,一阵风过,摊贩的招牌、布篷咣啷啷作响,夹杂着各种叫卖声,热闹极了。 张着西湖划子的篷帐似的洋车从人群里窜出来,差点撞到白娃,张新革一把拉过白娃,不等他迷过来,一辆汽车搜得一声疾驰而过,卷起了街道上灰土,像似放了烟雾。白娃还没有看清楚汽车长的什么样,就被迎面而来的西洋景推车挡住了,“西湖美景,洋婆姨,美的很!看不看?”王星光刚凑过去,想看个明白,又被张新革拉了过来:“走吧,看不起!”。 随着凉风,飘来了肉夹馍和臊子面的香味,白娃这才想起了家的捞面条:“你们饿不饿,我饿了。” “我也饿了。”王星光紧随一句。 “那咱们先吃饭吧!”张新革答应道。 三个人高兴地向一家饭铺走去,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三个人怎么看都认不得牌子上的三个字“bianbiang面”。 “掌柜的,这门口三个字怎么念”张新革开口问道。 “哦,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是我们陕西的面食,叫‘bianbiang面’”掌柜的解释道。 “那就来三碗吧,我们也好尝尝这地方特色”王星光很爽快。 “要不要肉夹馍?怕你们吃不饱啊!”掌柜的补充道。 白娃看了王星光一眼。 “那好,就来三个吧”王星光答应了。 “掌柜的,向你打听个人,侯国营,你听说过吗?”张新革问到。 “西安城大得很,这我哪能知道,他是做甚的?” “营长,他是十七路营长” “哦,侯国营不认识,可是,十七路营长驻地在咸阳啊,你们得去哪儿找。” “哦,知道了” 三个人愉快的享受着一天的第一顿饭。 饭后,三人选定一家旅店住下,商量明天准备去咸阳,火车上颠簸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挤在一张床上,还没有怎么商量,却听见王星光鼾声大起,于是张新革和白娃也就作罢,一同倒头睡去。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狭小的房间里,三个年轻人蜷曲在一张床上,健壮的身躯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张新革翻了一下身,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扭脸看了看窗户,惊觉道:“不早了,赶紧起!”白娃这才翻身坐起,拉了一下王星光的胳膊,王星光不情愿的又转身侧过去了,张新革起身拍了拍王星光的肩膀,王星光无奈地坐起,三个人来不及洗脸,背起行李,朝楼下走去。 刚到店门口,就听见人声鼎沸,只见黑压压一队人从西边涌了过来,队伍很长,一眼望不到头。 人群中几乎都是学生模样,举着“东北大学”、“二中”牌子……其中不乏女孩子,他们挥动着标语,拉扯着横幅,沿街高呼口号: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还我河山,驱逐日寇”、“打倒小日本,打回东北去!”,人群里还有人高呼“联共抗日,反对内战”、“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游行队伍有一万多人,从张新革他们面前经过,浩浩荡荡沿着长安道一直向小东门延伸,突然间,人群躁动,几股人相互扭打在一起,有人向人群扔杂物,还有人拐头往回跑,边跑边喊:“躲开啊,警察来了。” 只见,一队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手持警棒,朝人群胡乱的抽打,紧随其后的是几辆喷水车,车上两侧都站着人,抱着水枪向学生们狂喷,一时间,宽阔的街道变成的战斗的场面,抵抗声、恐吓声、尖叫声,哭喊声混成一片,乱作一团,原本刚开门的店铺,这时候也都紧闭起来。 不等张新革反应过来,一股急流向他喷了过来,张新革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水珠,踮着脚,扭过头,怎么也找不到白娃他们的影子,人流如麻,张新革被慌乱的人群裹的死死地,怎么也抽不出身来,张新革急坏了,下意识地悟紧了行李,随着人流的摆布,渐行渐远。 慢慢地,人流稀疏,张新革这才蹭到了路边,站到高处,四处张望,张新革寻找了半条街也没有找到白娃他们,“他们回去哪呢,该不是又回旅店了吧”白心想,于是,他转身又回到了旅店。 “掌柜的,早上我们处的那两个人回来过吗”张新革向柜里探着头。 掌柜的抬起头看了看,答道:“你敲门,我才开,哪有人进来,这不就你一个人。”张新革无奈的扭头出了旅店。 这时候,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地上到处是脏水滩,还有扔掉的盆子、石头、垃圾,还有跑掉的鞋子,狼藉一片。 张新革东西看了看,低头摸了摸行李,无奈的朝中山大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