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楼》 章节目录 第一章一段旷日持久的历史 龙夏立国两百四十年后,正元元年,红蔷薇在天都城外的荒野之中铺满大地。 花儿之所以这么红,是因为这花吸食着人的鲜血盛开。 文帝的继位,为龙夏的历史掀开了一篇崭新的故事。 而这一篇故事,恰好充满了血腥味以及浪漫气息。 文帝龙唐,龙夏开国皇帝龙辰的第十代孙。 翻遍龙夏两百多年的历史,都找不出这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上位故事。 一个身体孱弱而位份又卑微的年轻人,一个本来绝无机会继承帝位的年轻人,突然间获得了上天垂青——修为通天高高在上的“玄都山”掌教元古竟亲自接见了龙唐并与之深谈一夜。 此夜过后,龙唐在众皇子夺嫡的乱局当中脱颖而出,打破了帝位空悬的僵局,继承了龙夏王朝帝位。 龙唐继位的当天,元古踏入天都城。 这位玄都山的执掌者,选择了从离天宫最近的神坛上走下,足蹈万丈红尘。 八匹高头大马拉着黄金打造的长车,它们的长鬃在日光下如白雪般耀眼,喷鼻时的水汽就像天边流过的云,这辆车似是从天上一路滑到人间。 围观的百姓交口称赞这架马车的华贵,交谈声、叩首祈祷声,海潮一般。 而元古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掀起那层绣着玄都山、扶桑神树、金乌大日、银月以及星辰万千的车帘。 当时围观的所有人都还未曾猜到:这位高贵的、世间最接近神明的道人,此一行踏足红尘,所带来的并非福音! 次日,元古被奉为国师,玄都山被尊为龙夏圣宗。 成百上千的修行人从四海八荒向着天都城汇聚,他们一路风尘,以绝对的敬仰虔诚之心经过万水千山,穿过大街小巷,最后无一例外地去向了“玉虚宫”。 这是皇帝为元古建造的神殿,宫门永远敞开,可是没有人敢于走进去。但是无人进入,却无时无刻都在收拢着天下的敬仰。 玉虚宫高高耸立在天都城东侧,没有围墙,只要进了天都城,便可以看见这座仿佛用巨大的白玉堆垒成的宫殿,雄伟的不亚于那座高耸入云的玄都山!就连皇城,似乎都笼罩在玉虚宫的阴影之下。 随后玉虚宫的法旨携带着高于圣旨的威严,以庞大的数量向着全国各地颁布。 天下三十四州的大小诸侯,对于这些充满命令意味的法旨心生不满。 但是扬州、梁州、青州这三方势力最强的诸侯,因为同是皇族血脉,出于对皇室的忠诚,三州诸侯王率先宣布接受玉虚宫的教义,接受国师元古的法旨。这三州一站队,剩下的各州诸侯也就只能顺势归附。 诸侯们的退让换来了表面的平静,可背地里的硝烟却没有一刻停息。 七年中,整个龙夏三十四州之间发生了大量的冲突,率先归附玉虚宫的三州获得了国师元古的恩宠,其余诸侯王但凡稍有违逆,立刻便有法旨命令三州中离着最近的起兵争讨。 只有作乱的诸侯王幡然醒悟,呈上最为深切的悔过书,叩首祈求归顺玉虚宫,元古国师才会下法旨休战。而这一过程中已经被夺取的城池与物资,则全都归于勤王的三大诸侯所有。扬州、梁州、青州这三个势力最强的州,也因此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就在人们以为龙夏的格局将演化为三十四州合并为三州鼎立时,大陆之北的碧海草原上传来惊人的消息——千年来处于频繁内战中的蛮荒诸部终于迎来了一位统治者! 夜王苏赫巴鲁,这个甚至都没有姓氏的蛮族野种,骑着他的瘦虎,举着战刀,带着仅仅三千人的部下逼迫蛮族所有部落坐下来一起说话。 蛮族诸部在苏赫巴鲁的战刀逼迫下,不得不一起喝了那晚掺血的马奶酒,表示尊奉共同的至高神“长生天”,从此诸部族在长生天的庇佑下世代团结。 蛮族部落一统之后,夜王苏赫巴鲁立刻带着大军南渡。 来自碧海草原的风向发生变化时,被称为一线天的那道天堑,在风中发出类似神明哭泣的悲鸣。 而妖族提供给蛮族的羽船,让那一线天变成了坦荡的通途,再难抵挡潮水般的蛮族大军! 有人传闻,掌握了整个妖族命运的白皇,和苏赫巴鲁亲如兄弟。 面对那些从羽船上涌下来的,仿佛海潮一般的蛮族骑兵,龙夏数座边州陷入了绝望的战火之中。 蛮子们的马比龙夏的战马还要强健,而蛮子们手中有弓箭也有刀,所以他们也根本不需要辎重跟随,蛮子们更是从出生起就在马背上讨生活,所以他们可以接连数月不下马的征讨!他们迅速地穿过富饶的城镇,夺走钱粮,杀死全部的男人,凌辱全部的女子,不论老人还是稚童! 最后,当一名蛮族轻骑出现在天都城墙下时,这个一辈子生活在茫茫碧海上的蛮子,呆呆望着面前雄伟的都城惊讶到下巴脱臼,两片嘴唇再也合不上。 而城墙上的龙夏士兵也傻了眼,龙夏的历史上从未有过蛮族人杀到天都城的事! 国师元古沉默地出现在城墙上,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仿佛他本身就在那里。他遥遥地和那个蛮子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从星月之袍下伸出苍白的手,从士兵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随手扔出,准确地射穿了那个蛮子的头颅。 这是龙夏王朝对于胆大包天之蛮族的宣战。 梁州和扬州迅速接到法旨,集合了最强的兵力越过玉门关的屏障,直扑北方的青州,在古蒙高原上与奋勇抵抗蛮人半年之久的青州铁骑汇合,三国强兵试图一举歼灭入犯的蛮族。 可谁也没有预料到,就在决战的前夜,蛮族赤炎旗轻骑准确地摸索到了设在古蒙高原脂川隐秘处的中军主帐,一举歼灭了包括梁州公龙淳和扬州公龙巳在内的精英将领,唯有没有入睡的青州公龙翼以自己部下折损八成的牺牲为代价,逃脱了蛮族赤炎旗的袭杀! 龙翼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已经失去了主动进攻的先机。 此时的青州境内只有州府焚光城,凭借着高大的城墙尚能阻敌。焚光城外人人都如丧家之犬,神出鬼没的蛮子拉着角弓躲在城外暗处,射杀每一个被高大城墙困在城外的人。城外的人接连死去,城内的人惶惶难安。 龙翼决定引兵退出青州地界,向着天都城进发,冀图背倚天都城阻击外敌,守住龙夏王朝。 而龙翼又一次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所有的蛮族精兵都接到了命令,正悄悄地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一张围捕他的网已经张开。 就在龙翼的奏折送到文帝座前的时候,蛮族人的进攻突然发动! 措手不及的龙翼陷入了苦战,请求天都城打开城门,放入溃败的三州将士。 元古再次出现在城头,依旧扔出一支箭,箭矢插在龙翼面前的地面上,炸开一蓬黄土,无情地切断了他的希望。 天都城的城门死锁不开,忠勇将士的鲜血渐渐地漫过了龙翼的脚面。 龙翼终于明白,其实他和七年间他所征讨过的那些小诸侯一样,在国师元古眼中都是棋子。 大棋子吃掉小棋子,终究也不免被牺牲掉。 于是龙翼愤怒地指天发誓:龙翼一脉的子孙,即使只剩最后一人,即使手里再无刀兵,也要凭着一口牙,咬在元古的喉咙上,将他杀死! 然后龙翼毅然横剑,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他的尸体在战场上伫立着,如山岳般,如青州军的旗帜般,于狂风之中不肯倾倒。 最后蛮族的军队里步出一只瘦虎,瘦虎上身形瘦削的男人轻轻一手推倒了他。 那便是夜王。 奇怪的是,蛮族并未趁机攻城。 大军浩浩荡荡而来,悄无声息退去,一切都好像场笑话。 有人说,这场战争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阴谋的交易! 元古以龙夏精英军队的战死,换来了夜王的退却,也换得了玉虚宫对于龙夏的绝对统治! 一局将整个龙夏与碧海草原算计在内的棋局,棋盘两边坐着对弈的双方,元古以及夜王、白皇。 然而棋局还未收盘,对弈的人却也开始死去,且速度并不比那些可怜的棋子慢。 此战半年之后,夜王死在了碧海草原,死在了自己的兄弟部族的刀下。 而妖族至高统治者白皇也奇怪地失去了踪影,以至于整个妖族刚刚在世间有那大放异彩的苗头,就霎时间偃旗息鼓再次隐匿山林。 仅剩的弈棋者,就只剩龙夏国师元古。 他就像神明的一只手,轻轻拨弄着天下这盘棋。 他的徒众依旧手持玉虚宫法旨横行在龙夏的土地上,颁布法旨的玉虚宫使者首先去往的便是失去诸侯王的三大州。 面对那一道道法旨,三州没有选择,因为继承人早已经被国师选好了,三个傀儡就这样被扶持上了诸侯王位。 梁州龙淳一脉、扬州龙巳一脉、青州龙翼一脉,这些留着皇族血脉的家族,甚至连自己的部队都不能轻易调动,复仇之事眼见着成为了奢望。 但是龙翼最小的儿子龙启,这个因为一场大病而侥幸逃过了战场征伐的年轻人,却突然间站了出来。 他像一只瘦弱的螳螂,挡在了历史的车轮前。 他振臂一挥说:我父龙翼临终前发誓,即使只剩最后一个龙翼一脉的子孙,手中再无刀兵,也要凭着一口牙,咬在元古的喉咙上,将他杀死!我们手中虽然没有了尖刀,但是我们依旧可以复仇,只要不惜抛弃贵族尊严,肯于活成卑贱的影子! 历史的记载,总是充满了虚饰与谎言。 但是所有人都相信,龙启当真抛下了贵族的尊严,求助于龙夏王朝最可怖的修行地——“接天楼”! 这个豢养了最优秀的杀手、存在于整个大陆阴影里的组织,向来便是恐惧的代名词。没人知道这座楼到底在哪里,但却都清楚,这座楼的影子,藏匿在天下任何一处! 然而接天楼这样的存在,不知怎的竟然对龙启这么个孱弱少年表示了认可。 于是近百名优秀的楼中杀手潜入天都城。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便让龙夏的心脏天都城变成了血淋淋的屠宰场。玉虚宫的数十位高位教徒被悄悄的杀死在黑夜里,生命失去的速度,快到仿佛他们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杀手,这是龙启唯一能找到的尖刀。 这些藏匿在阴影里的刀刃,从不显山露水,配合着三州将士死前的怨毒和仇恨,足以要了玉虚宫的命! 然而国师元古并没有屈服,早已组建的、属于玉虚宫的武装力量“平天卫”正式出动。 双方在天都城的夜幕下进行着残酷的厮杀,平天卫占有人数的优势以及来自玉虚宫的资源扶持,而接天楼的杀手们则拥有诡谲无双的技术。 双方你来我往的绞杀,如夜色一般蔓延开来。 很快,随着这场暗地里的厮杀规模越来越大,原本不属于接天楼的山泽野修们也被巨额的金钱收买为杀人者,而平天卫也把队伍扩充到了人数庞大的八部。 一场充满阴谋算计的屠杀愈演愈烈,血雨腥风渐渐的从天都城席卷向整个龙夏! 被三州诸侯尽数死于阴谋算计吓到的其余诸侯们,正在暗地里秘密结盟,要推翻国师的统治。而暗地里有人说,国师已经和碧海草原的新任夜王哈赤赞普达成协议,要再次掀起战争,趁势铲除剩余诸侯的力量。更有人说,文帝对于这一切都心知肚明,但是依旧稳坐龙椅之上漠视这场闹剧的发生,只为削弱诸侯的力量,以强化中央皇权! 但是不论哪一方势力,因为刚经历过一场战争,手中兵力损失惨重,此时都无力在正面战场上兴兵,因此全都选择了利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先行耗损敌人的精力,为将来的大战争取时间。 夜幕下的天都城里,砖缝之间都渗着血腥气,街巷间的影子里,时不时便奔过鬼魅。 这一段故事旷日持久,血淋淋的流淌蔓延。 章节目录 第二章杀手冥羽 幽静的街巷里,能闻到先前撤离的馄饨摊子留下的香气。 齐沧独自走在黑暗中,紧紧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 他的刀窄而长,但足以斩断拇指粗的铁筋而不损分毫,因为刀刃上裹着陨铁冶炼出的秘钢,更是篆刻有玉虚宫的加持符文。 齐沧从三岁时起,便由族中长辈亲自领着浸泡药浴,六岁时便开始修习齐家绝学“断雁刀”,时至如今,齐沧自信,在整个天都城的武官中,他绝对可以跻身最顶部那一层梯队! 但是现在,这种自信却不能令他心安。 因为夜色中的天都城里,总会有某个角落里藏着危险。 而今夜,他凭着直觉,隐约感觉到危险正在向他逼近。 这条巷子很偏僻,往常他应该是没有来过。 月光如水银一般洒在地面的砖石上,但旁边建筑的阴影让他难以看清整条巷子。 朦朦胧胧,仿佛置身雾气之中。 骤然间后背僵硬起来,齐沧察觉到此时背后正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打在自己背上! 一瞬间,他仿佛被饿兽盯上。 从头顶,顺着颈椎和脊椎,一层凉气直顺而下,瞬间让脚底都感到冰冷。 但他不敢轻易转身,更不敢加速离去。 在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以静制动。 齐沧看着远方,是一处拐角,应该没有多远就会拐到大路上去。 但只是看着没有多远而已,这一小段距离,若不拼命,估计今夜都没机会闯过去。 “妈的,出门应该看黄历的。”齐沧在心里低声骂道。 生怕心底这些悄声低语被人听到一样,齐沧深呼吸一次,将杂七杂八的念头压了下去。 “是平天卫坎部齐沧齐大人吗?”背后那道冰冷视线的主人突然开口问道。 在这一句问话出现的时候,压在齐沧身上的那种恐怖且森冷的“势”,好似突然之间离开了他的身周。 齐沧终于能够转身,看见了巷子另一头阴影中的那个矮个男人。 之所以确定对方是个男人,齐沧全是从之前的问话推断出来的。 那声音虽然听着年纪不大,但绝非女子般柔婉。而且那种能够镇住他齐沧的势,绝非女人能够散发的出来。 “你们……终于找上我了。”齐沧叹了口气。 “既然是平天卫的人,这一天是迟早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感情,“拔刀吧。” “接天楼要杀人,还要给对方机会拔出武器?” “没有一开始就跑,敬你是条汉子。” “你为什么不先动手?你们这些杀手不是最讲究效率吗?” “我不一样。” 从这回答之中,齐沧听到了对方的自信,仿佛今夜结局已定。 “狂妄!” 一声暴喝,齐沧猛地腰部下沉,整个人都似乎矮了一截,他已经按住了自己的刀。 当齐沧拔出刀时,他确信,除了玉虚宫的几位大人物以及平天卫的部分同僚,整个天都城里能从他手里活下来的绝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月光下,刀光更亮。 但对方并没有动。 阴影中那个矮个男人,就像个死物。 两人静默对峙,空气中只有丝丝亮光,仿佛细小的星光。 那光亮来自齐沧的刀,刀身上篆刻的隐秘符文正与空气产生微妙的反应,让一柄需要花重金打造的长刀显得更加特殊。 华丽而危险的刀光,让齐沧的自信渐渐变得浓厚。 “你会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齐沧冷冷道。 对方依旧没有动。 那种沉默与不屑,简直比刀斧加身还让人难熬。 齐沧虽然强行让自己内心镇静下来,但鬓边还是缓缓流下一滴汗水。 他的自信,在这种沉默之中,又开始渐渐退去。 夜色中起了微风,将齐沧从官帽中垂出的一丝头发吹动。 那个站在影子里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走出阴影,以稳定且舒缓的步伐,渐渐逼近齐沧。 那种闲庭信步一样的步伐,让齐沧怒意升腾。 对方那一头杂乱的发,因为低头走路,正巧遮住了脸颊。 对方竟然连看都懒得看自己,齐沧的怒意攀升到极致。 手腕一震,真元灌注刀身的刹那,符文大亮! 挥刀而出,齐沧的身躯随刀而走,迅若奔雷! 但是刀刃加身的刹那,齐沧瞬间色变。 因为刀锋根本就没有接触到肉体的触感! 一刀下去,对手直接被斩碎! 突然间头顶一声轻响,随着一片瓦片掉落在地,在瓦片摔碎的刹那,一柄短刀横在了齐沧脖颈上,顺着身形下坠的力道,斜斜砍过。 头颅坠地前的那一秒,齐沧双眼被那刀光反射的月光刺痛,他没看清对方眉眼,但能辨别出这个一刀要了自己性命的对手,年纪绝对不大。 在齐沧失去头颅的残躯倒地的同时,被其刀斩碎的那道人影彻底化成了暗黑色的羽毛,那是一缕缕的虚烟,随风散去时像是报丧的乌鸦抖落的羽毛,不详又诡秘。 死一样的寂静。 一声响指,像是刀子,割开了这份寂静。 孟濯粗且深的吸了口气,他先闭着眼让自己适应眼前的光亮,然后才睁开眼。 在他的身旁,同伴和他一样恭谨地拄着刀柄跪在台阶下。 同伴睁开眼,同样粗重的喘了口气,仿佛也被幻象里的那一刹刀光给惊到了。 孟濯打量自己身前的那柄刀,长三尺余,但刀身比之齐沧的那柄要宽寸许,没有秘钢开锋,但刀锋之锋锐料必不输齐沧的那柄刀。跟齐沧的刀一样,他这柄刀上也篆刻有玉虚宫的加持符文。但孟濯心想,即便是自己握着这样一柄刀,面对巷子中的那场暗杀,估计比齐沧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一刀……太凶险了些。 置身之处乃是一间宫殿内部华贵无双的大殿,中央是九层高台,四周环绕着黄金铸造的十二生肖,它们的头颅昂起,承接着大殿上方打开的天窗中落下来的日精月华和璀璨星光。光华闪烁间,那十二只生肖就仿佛活物一般,仿佛下一秒就会扭动头颅向着你鸣叫嘶吼。 再往外围,是一圈复一圈的蜡烛,火光直立,稳定的好似殿中没有丝毫的风。 大殿的穹顶之上,刷了漆黑的一层油墨,以银屑和宝石点缀成了漫天星辰,其中最为耀眼的,是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分峙左右,遥相呼应。随着时间的迁移,当天空黑下来时,当星河变得璀璨时,整个穹顶会以中央的天窗为轴心缓慢地旋转,让殿中之人再难辨清他们头顶的是大殿穹顶还是真实星空。 在高台正中央站立的那个女人缓缓收回了打出响指的手,随着呼吸,罩在面上的轻纱微微动了动。 一袭白衣拖地,初看素雅,但再仔细观瞧,便会发现在白衣上,其实还用比白线稍亮的珠光色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云纹之中一轮圆月若隐若现。 即便看不清女人全貌,但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足以让人看的着迷,那种内敛的艳丽,当真是勾魂夺魄。 她的另一只手托着一个石匣,打响指的那只手原先按在石匣中那颗瞪大眼睛的头颅上。此时女人换成两只手抱住石匣,对于里面的那颗头颅,眼底只流露出淡淡的可惜。 头颅的下方是一截被斜着砍断的脖子,因为高差问题,特意在石匣底部斜着铺了一层绿豆大小的碎石。如此,才能让那颗头颅保持着稳定。 “用刀的技巧未必有多高,但是魇术已算登堂入室。巧借天时地利,以及利用了齐沧的自负和焦躁,让这场暗杀顺利的不像个样子。接天楼的人,即便年纪不大,也很厉害啊……”女人的声音冷漠如山巅雪,“你们都看清了么?” “属下无能,依旧看不清他的相貌。”孟濯和他的同伴齐声回答。 “这也不怪你们,让你们看这一场幻象,只是先熟悉一下他的手段罢了。玉虚宫的探魂术,虽说可以知晓人心之中最隐私的秘密,也可以读取刚死之人的记忆,但可惜的是接天楼的杀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总是避讳露出真实的面容,也会在杀人时动用充满迷惑意味的魇术。正因为他们早就提防着探魂术,所以才这般难对付,这帮见不得光的老鼠!”女人冷冷地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接天楼的人既然露头了,就得想办法解决他们!‘冥羽’,那个最近在天都城里声名鹊起的杀手,我希望能尽快看见他落网。天都城里关于他的故事已经流传得太广,时间一长,恐怕老百姓们会将其妖魔化,顺带着平天卫和玉虚宫的名声与威严都会受到连累。如此下去可不行,我希望平天卫能够拿出行动来。” “是!”高台下的两个人齐声回答。 出了大殿,重新走到阳光下,孟濯深深吸了口气。明明还是白天,但在那座大殿之中,因为那漆黑的穹顶,总让人觉得已然是黑夜。月阴大人说接天楼的杀手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但貌似玉虚宫的人也不怎么喜欢日光。孟濯赶紧摇了摇头,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身边的同伴摸出手帕擦了擦汗,方才那般紧张的气氛中,人会连冷汗都流不出来,这时候放松下来,汗水才抢着涌出。 “我以为方浩你能胜过我,没想到也这般没出息。”孟濯笑着也擦了两把汗。 “我在平天卫的资历怎么比得过部首你呢?初次进入玉虚宫正殿,能忍住不出丑已经很厉害了。”坎部副部首方浩微笑着回应。 方浩是一个瘦高的青年,大约二十四五岁,瘦削的面颊乍看起来说不上漂亮,可是一笑起来,却让他显得有些格外的阳光。 孟濯和方浩同属平天卫坎部,但孟濯是坎部部首,比之新近提拔至坎部副部首的方浩资历还要老一些。孟濯并不很清楚这位同僚的过去,只是隐约听说方浩来自兖州的碧涛城,以前是个低阶的小军官,曾经随着军队辗转过很多的地方。 方浩虽然加入平天卫的时间不及孟濯,但是能够得到国师亲睐,将其拔擢为坎部副部首,单凭这一点,就令出身贵族的孟濯都不敢轻视。 两人都算年轻,整个平天卫的人似乎年纪超过四十的都没几个,也许年轻的朝气,是目前龙夏最为需要的一种力量。 天都城里只有方浩跟他走的最近,久而久之,孟濯倒变得再也不在乎所谓出身一事了。 与人相交,重的是感情而不是身份。 “当时月阴大人是否看了我们一眼?”方浩犹豫道。 “不错。”孟濯点头,“虽然月阴大人始终用轻纱蒙面,但当她伸手按住齐沧的头颅时,我看见她微微抬了一下头,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她的目光穿透轻纱和我对了一下,然后瞬间我就觉得自己走在那条巷子里了,接下来便是借助齐沧的视线,看了一段其生前的影像。” “真是比梦魇还可怕……那种无能为力坐视悲剧发生的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了。”方浩这么说着,微微哆嗦了一下。 “这就是玉虚宫探魂之术的厉害了。月阴大人读出了齐沧死前的记忆,再以幻术施加给我们。也许正因为掌握了这等秘术,玉虚宫才能掌控着整个天下的秘密吧?”孟濯叹了口气,“国师坐下地位最高崇的‘二仪’之一月阴大人,亲自施术读取头颅里的记忆给我们看,这是一种荣耀,也是莫大压力。如果不抓住这个‘冥羽’,我们的回复不会令国师满意的。” “嗯。就算不为了国师,齐沧是我们坎部的人,也应该为其报仇!”方浩狠声道。 平天卫八部,坎部之中有三个最为优秀的武官,孟濯、方浩和齐沧。 而如今,坎部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失去了一名优秀的同僚,这怎能让人不恨? “是啊,齐沧的仇,一定得报!”孟濯随之应道。 两人说这话,已经走到了玉虚宫大敞的门下。 门檐外,恭敬的立着两排玉虚宫年轻信徒。 玉虚宫的年轻信徒们穿不得白色,只能穿次一等的青色道袍,但即便如此,当他们站在一起时,那身样式简单的道袍,也显出了不得的尊贵。 他们的脸白得几乎看不到血色,神情淡漠的如出一辙,一眼看去都分不出谁是谁来。 进了玉虚宫,他们已经舍弃了自我,只剩下心中永恒不变的信仰——国师大人。 他们一起躬身表示了对两位平天卫武官的送行,很恭敬,但也很疏远,这种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走出几米之后,孟濯转身回头貌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门内漫长的石道。 这条路在日光下一直延伸进去,仿佛通向的不是那座浩大光明的玉虚宫正殿,而是通向了一个极其幽深晦暗的所在。 来时路,去时路,刹那间在记忆中变得恍惚,孟濯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如何走过去又如何走回来的了。 孟濯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拉了拉方浩的衣袖,强忍着胸口处的不适感一起走出了玉虚宫。 “部首也注意到了么?那条路有问题。” 方浩站在街上,迎面有热浪和尘土的气息,呼吸着人间的真实的空气,他这才觉得自己尚且还活在人间。 “是的,我进去的时候特意估算了距离,走了大概五百七十三步。但是我回来时才惊觉距离变了!看起来明明是相同的一段路,回来时我却走了七百二十一步。这之间差出来的一百来步啊!” “部首莫非也是第一次来?” “是啊,若非此次冥羽杀的是我坎部之人,估计我也没机会来玉虚宫一趟。” “若是可以,真不想走这一趟,真是不好的回忆。”方浩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 “也许再走一次,又不是七百二十一步了,是一千步,或者一万步……我听说玉虚宫掌握着非常独特的阵法,施展开来,可以让人永远迷失在阵中,也可以瞬间天翻地覆拔寨屠城。”孟濯淡淡说着,眼中却透露出一丝敬畏。 “修行人,总是比武官们花样多一些。”方浩低声说。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自贬了,真论起来,还是武官们来的更直接些,刀刀见血,才叫热血!”孟濯笑道,“今晚有空一起饮酒么?商量一下该如何对付那个‘冥羽’。能在天都城藏了这么久,要缉捕他可不容易,咱们得好好想办法啊。” “好。” “那就去如梦阁,说不定能赶上锦瑟姑娘有空。”孟濯看着天边即将落下的那轮红日,叹了口气,“可惜齐沧再没机会听其唱曲了,当初他可是说要掏空家底让锦瑟从良的。” “有咱们照拂着,谁敢欺负齐沧的遗孀?” “可不能这么说啊,锦瑟姑娘……可并非齐沧或者你我能够占有的,若得机会,远观即可。” “一个低贱的妓……” 方浩还没说完,孟濯已经转头死死盯住了他的双眼。 方浩咳嗽了一声,想到了那位锦瑟姑娘的恩客当中,身份最为特殊的那位存在,连忙摆摆手道:“算我失言,我先回家换套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方浩远去,孟濯这才放松了表情,瞟了眼玉虚宫,也向着自己的府邸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如梦阁小云 小云长得俊,可惜是男娃。 这是如梦阁的妈妈亲口说的。 丰富经验的老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的可惜快要凝成实质流将出来。 但小云还是成功的将自己卖进了如梦阁,做了一名跑腿小厮。 阁中姑娘们大多喜欢这个模样俊俏、灵活嘴甜的小厮,经常开玩笑一样捏捏那张嫩到让女人嫉妒的脸,开口说些不着四六的荤话,惹得少年郎一边闪躲一边告饶。 但偏偏锦瑟姑娘不喜欢这孩子,经常性的打骂刁难。 这不今夜,锦瑟又在拿着这孩子出气。 很沉闷的一声响,然后是咚的一声,梳子掉在了同样木质的地板上。 当然,这把嵌着金色花钿的红木梳子在掉在地板上之前,先砸在了小云的脑壳上,在沁着微汗但又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道红印。 小云忍着额上的钝痛没敢出声。 但是锦瑟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走近前来伸出细腻白皙的手,狠狠拧住了小云的耳朵。 “让你去买桂花酥,你买的桂花酥呢?我看你是在外面玩儿野了,忘记自己这几斤几两根本轻贱的和路边野狗没区别了吧?你真当自己是大家族少爷,什么都不用干天天逛大街就能赚出一口吃食了?” 明明是一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但是红唇之中流露出的话语,却是恨不得将人碾进尘埃里。 小云苦着一张脸,没敢喊痛。 锦瑟轻哼了一声,紧接着将手指间掐住的耳垂又狠狠打了半个旋。 看着小云扭曲的五官,她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松开了手,一双如丝媚眼中流露出一丝快意,掏出丝帕擦了擦手道:“要不是今夜有贵客,非揭了你一层皮不可。” 香风经过身侧,锦瑟已经出了房门。她要忙着去洗一洗,然后好好梳妆一番,才没闲心继续跟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家伙胡闹。 小云看了眼地板上的梳子,弯腰将其捡起,走到梳妆台前,将其放在了桌上。 窗外,一棵硕大的香樟树随风沙沙作响。 窗内,少年默然无声,轻轻嗅了嗅,鼻端的香气让他微微一笑,刹那间眼底那层千年积雪一样的淡漠仿佛消融成浩荡春水。 听见门外有人喊:“小云,锦瑟姑娘唤我给她取一件雅致衣服送去,我眼下没空,你跑一趟吧!然后顺道给她打两桶热水,别磨蹭啊!” 少年知道这是门外的那个小丫头不愿意伺候麻烦的锦瑟,故意将这差事安排给了自己,但他也不着恼,干脆的应了一声,打开衣橱从中挑了件最合眼缘的衣服,抱着便推开房门急匆匆奔向了阁中集体浴室。 …… 如梦阁是天都城最有名气的花楼,销金窟这个词放在如梦阁身上最为合适不过。 如梦阁中最为昂贵的雅间,是阁中内部临水的一排小屋。 水是活水,岸边植有各色花树,雅致,又旖旎。 能够占据这种地段,且占了这么大的地方建一处风月场所,可见如梦阁背后势力之强大。 有人说,就连皇族都占着如梦阁的股。 当孟濯走进临水的一间小屋时,方浩早就已经坐在席子上饮酒了。 许是白日里那一场遭遇过后,彻底放松下来的方浩完全摆脱了官员该有的风范,鞋袜弃置在一旁,赤着脚张开双腿坐在那里,披着件宽大的袍子,佩刀都扔在了桌子一旁,这份散漫,让其显得根本就不是个年轻有为的武官,倒像个田野间的醉汉。 “先说好,我没钱。”方浩一边笑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同时也向放在自己对面的那只空碗里倒满了酒。 “顺手带了点儿关于冥羽的卷宗,这才来晚了。你放心,有我这个部首在,自然轮不到你结账。”孟濯把厚厚的宗卷放在了小桌上,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酒,酒水自其唇边溢出,也有那么几分放荡不羁。 “你夹着这么一大堆东西,不怕被人看见?”方浩的眼睛很亮,完全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 孟濯挑了下眉,对于方浩的警惕心感到满意。 此时两人的眼底,都闪着凛冽如刀锋的精光。 如梦阁的姑娘们很出名,尤其是面临天都城新一届花魁大选,阁中好几位姑娘竟然都有望被选中花魁,这就让如梦阁姑娘们的艳名更上层楼。 来这里消遣的非富即贵,天都城好几位大人物都时不时的来这里度一场风花雪月。更有反抗玉虚宫的秘党“凡荣教”的人会在如梦阁出没,连同一些来天都城寻求机遇的人也会在四处碰壁之后来此借酒浇愁。 鱼龙混杂耳目众多,不小心一些行事,怕是什么秘密都过不了夜就能传遍整个天都城。 孟濯道:“我要是连这都防备不到,那干脆从平天卫退出算了。说起来,要是平天卫的人都跟咱们一样警惕,说不定接天楼的人就不会那么容易得手了。” 方浩随意翻了两下卷宗,道:“数月之前,接天楼的杀手还只是挑些天都城中玉虚宫的狂热信徒下手,两个月前,他们开始暗杀玉虚宫的高阶信徒。照目前形势来看,接天楼已经开始杀平天卫的一流武官了,看来他们是打算跟我们硬刚了。” 孟濯犹豫了一下:“早晚的事嘛。” 方浩抬头看着孟濯,突然道:“可是部首不是玉虚宫的信徒啊,也要面临这种境地,是不是太可悲了些?” 孟濯摇头一笑:“哪有这么简单?即便我加入平天卫,本心是在保卫皇帝陛下,是在保卫天都安危上。但在接天楼眼里,我大概和玉虚宫的信徒无异。说起来,其实你的境地也一样啊。” 方浩默然。 他和孟濯一样,加入平天卫,并非是因为全身心的信奉玉虚宫。 其实平天卫里像他们一样的人有很多,加入平天卫,更大程度上是为了保卫皇帝和天都,保卫他们心中这份不该被侮辱的荣耀! 但是平天卫本身却是直属于玉虚宫掌控的武装力量,他们并不能否认事实上他们也是在为玉虚宫效命。 未央宫中的皇帝,根本就不会知道,在这乱世之中,还有孟濯这样一个世家后人想对其尽忠,更不会知道还有他方浩这么一号小人物想为其抛头颅洒热血。 皇帝心中所相信的,大概就只是国师元古,会一直庇护龙夏王朝一路辉煌下去。 方浩叹了口气,苦笑道:“也是,接天楼可从不讲那些虚无的政治立场。在接天楼眼中,我们平天卫就只是应该被他们杀死的敌人罢了。既然如此,倒也没必要想那么多,只管生死战斗便是!” 仿佛给自己打气一般,方浩竟有些孩子气的攥拳在身前举了举。 他继续说道:“从接天楼的人踏入天都城算起,已经七个月的时间,咱们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孟濯点点头接着说:“从他们踏足天都城第一天开始,咱们平天卫何曾闲下来过?只是可惜,我们不停奔波,总是难以真的伤到接天楼根基,就连如今天都城里藏着的接天楼杀手到底有几个是真的楼中出身,又有多少是外雇的山泽野修,咱们都难以搞清楚啊!可恨平天卫跟接天楼不一样,我们行走在阳光下,他们藏匿在阴影里。我们虽说可以公开招募人手,即便有人员折损,也有大批的后备力量可以随时调转填补,但是接天楼却总是难以提防,他们都无需太大的动作,只要时不时的弄点儿恐怖的事情,便可以打乱我们的心。这天都城,表面上看似是我们平天卫的主场,但暗地里却不知已经何时沦为了接天楼的舞台!” “部首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只是发点小人物无能为力的牢骚罢了。” 孟濯从桌上白瓷碟子里挑了颗酸梅放进嘴里,嚼下一丝果肉,然后喝了一口酒,酒香和酸甜的果香交织在一起下肚,让他有些杂乱的心神微微安定下来。 “说说那个冥羽吧。”孟濯放下了杯子,一正衣襟道。 “好,先听部首的情报。” 孟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上那厚厚一摞卷宗,“之前一直不知道他的年纪,但是从齐沧死前的记忆判断,他大约十三到十五岁。可考的第一个死在冥羽手中的人,是礼部侍郎马大人,名副其实的玉虚宫忠心信徒,听说就连家里最小的女童,都被安排着接受了玉虚宫的洗礼,就等着及笄之年送往玉虚宫做洒扫婢女。呵,堂堂当朝大员,竟然觉得自家闺女去当个洒扫婢女是了不得的荣耀?那是去年腊月,接天楼的杀手刚刚进入天都城不久,冥羽也是第一批进来的人。当时玉虚宫搞了一场周天大醮,祭奠战死的百万英灵。参加大醮的马大人乘车从玉虚宫返回家中,夜深大雪,十几名护卫都是功夫极好的,可是却没能挡住来自冥羽的那凶险一刀!” “冥羽都是单独行动的吧?”方浩突然间插了一嘴。 孟濯点了点头。 “果然,他不习惯跟人合作。”方浩眼中竟是露出些许的敬佩和赞赏,“孤狼一样的狠人,也难怪从来都没被抓到过,毕竟没有人拖后腿嘛!” “他刺杀马大人就像刺杀齐沧一样,也只用了一刀。他利用魇术,将自己藏在了道路一旁的树上,当他跳下来的时候,护卫们还以为是树顶的积雪落下,可是紧接着便是车顶被砸破,然后刀光闪过,马大人头颅落地!干净利落,护卫们连拔出武器的工夫都没有,活像一场笑话。”仿佛想到了齐沧临死前,冥羽刻意让齐沧拔刀的那一幕,孟濯暗想,即便拔出武器,这场刺杀估计也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怀疑为他所杀的已经有多少人?” “至今十一人,都快凑成十二地支之数了。每一次,他都是单独行动,而且只出一刀,从不失手。” “以前觉得他讲究效率,如今再看,怕是真的因为刀术一般,所以不得不算计好一切可能,才保证他能够一刀建功吧?” 孟濯轻轻敲着桌子,“即便他的刀术一般,单凭那一手魇术也足以让人警惕了,毕竟就连月阴大人都夸过他的魇术水准。” “还只是一个孩子,竟就这么麻烦,可见其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了。若是再拖延下去,让他从实战中将刀术也锻炼出来,怕是就更加恐怖了。接天楼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地方,竟然连个没长大的孩子,都能训练成扎进龙夏王朝心脏的一把利刃!”方浩喝了口酒,想起自己经过多年军伍生涯,如今的功夫,对上那个擅使一手魇术的冥羽,怕是也无太大胜算,表情顿时便有些愤懑。 “没办法,地狱一样的地方,能从中走出来执行任务的都是狠人。”孟濯拿过顶部细长的白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顺手也给方浩倒了一碗,“正是因为经过了这么多次,才发现他的魇术在撤销之时,会类似于乌鸦羽毛散去,也因此才开始有‘冥羽’这么个外号在整个天都城中疯传开来。” 孟濯又拍拍那摞卷宗道:“收集到的情报都在这里了,实在很有限。此外从他所行动的频率来看,他平均一个月左右出动一次,相当有规律。他从来都不讲究刺杀方式,甚至曾在茅厕里埋伏一个玉虚宫虔诚信徒!” “撇下为人的自尊,才能成为顶尖的杀手?如此看来,这个冥羽年纪虽不大,但行事倒是颇为老辣。”说完这句话,方浩紧跟着摇摇头,仿佛在反驳自己刚出口的话,“也许是因为接天楼培养人的方式,就是不让他将自己看做一个人?要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干脆利落又不讲究的手段?” “好了,我的情报已说完,你的呢?”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多余情报。”方浩耸了耸肩,“你先别急眼,我其实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来缉拿冥羽。” “说说看。”孟濯蹙眉道。 “冥羽既然是喜欢独来独往的孤狼,那么我们动用再多人手也难以抓到他。因为他不用跟额外的人联系,留下的线索自然也就少,所以我们很难找到他。一头这么会藏的狼,再聪明的猎人,估计也难以捉到他。”方浩低声说,“但是,这并不妨碍同类找到他!如果我们找到另外一只孤狼……将其放出去,是不是会更好的找到冥羽呢?” 一瞬间,孟濯愣住了,他盯着方浩的眼睛,沉吟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部首你跟我不同,你是世家子弟,应该清楚反抗玉虚宫的秘党‘凡荣教’是怎么来的?这些人啊,大部分都是各诸侯国流亡的没落贵族组织起来的。”方浩慢悠悠的揭开了龙夏王朝目前来说最大的隐患之一,“虽然跟青州那边的情况不一样,凡荣教也没那个能力受到接天楼的待见,但这支秘党却已然也成为了卡在国师喉咙里的一根刺。只是因为眼下有接天楼明目张胆的针对玉虚宫,国师大人这才没抽出手来清理这支所谓声势浩大实则内里草包的秘党。 据我所知,凡荣教中最出名的便是四君子——春信、陌夏、知秋、冬华,都是龙夏极有地位权势以及财富的人物。这四个人蓄养了大批门客,更是不乏修行之辈。以他们的势力,恐怕连些小的诸侯王都比不上。自打各州诸侯被打压以来,这四君子反而得到了机会在天下大势中展露头角,更是引得许多有野心有抱负的年轻人投奔到他们麾下。 但是四君子的性格有异,各自选择门客的标准也不尽相同。春信君最看重才华,门下多知书达理的读书人;陌夏君最看重家世,门下多家世没落的贵族公子;知秋君最喜欢贵气,门下多为傍身钱财多多的商人;冬华君则是尤为看重实力,门下据说死士近千。 只不过这四君子门客虽有数千人,但凡荣教的成员何止数万?剩下的那些人成不了四君子的门客,也就没了合适的庇佑,至少各州诸侯们不会正大光明的收下他们。这些人啊……也就成了龙夏四处流窜的浪客。” 孟濯微微颔首,叹气道:“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本以为自己能在这世上创出一番功绩,万不想竟然连个肯收下他们的都没有。这些人哪,如果能够安分一下,老老实实做龙夏王朝的子民也就罢了,至少一口饱饭三尺安榻之地总不算难得,可偏偏要有野心,落得个颠沛流离的下场也怪不了别人。” 方浩深深看了眼孟濯,觉得也许这就是家世的区别让人对于这个世界有了不同层面的认知。若是可以安稳,谁愿意颠沛流离?这世道,很多东西不争,怕是只能沦为被人欺侮的可怜虫了。 但是方浩不会当着自家部首的面说这种“小家子气”的话,他轻声说:“这些想要进入凡荣教核心却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不正好就是咱们可以利用的力量吗?根据我的情报,这些无所事事、四处奔波的浪客,其中身手好的会被接天楼相中,雇佣他们为临时杀手,以弥补人手的不足。毕竟山泽野修性情难测,即便花下重金,也难免会有背信弃义的家伙。还是这些本事没太大,但又确实可堪一用的浪客最方便。” 孟濯忽然明白过来,盯着方浩的眼睛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如收买几个浪客,等着他们被接天楼选中,这时候我们就会从内部搜集到有用的情报?到时候不只是冥羽会被我们逮到,恐怕还能揪出更多的楼中杀手!” 方浩笑了笑,接着道:“是这个意思不假,只可惜合适的人太少。接天楼若是这么容易混进去,就不叫接天楼了。我们要找的人,一定要身份清白,还要身手灵活,再要心性坚定,否则可入不了接天楼的眼。” 孟濯微微蹙眉道:“这样的人可不好找。” 方浩保持着微笑,看着孟濯的一双眼中全是打趣,左边眉梢突然轻轻挑起。 孟濯讶道:“你心中已有人选?” “也是凑巧,部首今夜邀我来这如梦阁喝酒,有个人我已经观察了很久。”方浩伸手指了指,远处二楼的走廊上正掠过一道抱着件长裙的急匆匆的瘦弱身影,“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