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酒夕阳》 章节目录 第一章,雪夜归人 1900年,庚子年,光绪26年。 这一年中国大地上发生了很多事。 全国好多地方都在闹“拳匪”,他们扒铁路,剪电线,捣洋房,但凡带有洋字的,统统被捣毁破坏。 八国联军攻进了北京,慈禧老佛爷带着光绪和文武百官逃去了西安。 后又与洋人结好,转头命令全国各地捕杀曾经为她卖命抵抗八国联军的“义和团”众。 于是,全国又笼罩在捕杀“拳匪”的恐怖之中。 这是沂蒙山脉北麓一片凸起的荒原,荒原上有个小村子,村子不大,有三四百户人家,零零散散的撒落在这片荒原上。 今天是农历腊月26日,按照中国汉人的风俗再过几天就要过年的了。 天气寒冷,庄户人家里没有什么取暖设备,又兼外面飘着雪花,刚到酉时街上就没了人影, 靠近村后有两间不大的土房,此时有一个人影悄悄来到门前,回头警觉的四处看了一下,伸手轻轻敲起了门。 屋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问话声: “谁啊?” 屋外人压低嗓子答道: “玉珍,是我” 屋里人有些意外地问道: “是大龙?” “是我,快开门。”屋外人声音有些急促。 屋里亮起了灯,门很快就打开了。 大龙一闪进屋,回身拴上门,转头就把灯吹灭了。 女人有些愕然: “吹灯干吗?这一年多来你去哪里了?” 大龙摸黑拉着女人进了里间,低声问道: “这几个月有没有陌生人来村里打听我的事” “没有啊!就是村里人有时候会问道,快过年了,你咋还没回来。” 大龙似乎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问道: “我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家,村里人都是咋说我的?” “村里偶尔也有人会问到你,说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是不是在外面被哪个有钱的小寡妇留住,不让你回来了。”女人言语里有些戏谑。 大龙叹了一口气,接道: “哪里有那样的好事?把灯点上吧,我慢慢对你说。” 屋里有了亮光,两人相互对视着。 大龙的头发快要及肩,满面胡渣,身上的衣服破旧褴褛。 女人头挽发髻,虽然身着粗布衣服,但也难掩清秀。 大龙紧紧抱住女人,伸嘴吻住了女人的嘴巴。 良久,对女人说道; “抓紧弄点吃的给我。饿死了。” 女人端灯,掀起布帘,来到外间的灶台旁,开始收拾做饭。 大龙姓刘,名叫大龙。 女人姓藏,名叫玉珍。 大龙祖辈就住在这个村里,父母在大龙不到十岁就先后因病去世,大龙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在大龙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娘俩讨饭,据说是从南边沂州过来的。 来到村里的时候,母亲已经身患重病,不说身无分文无钱看病,即使有钱,看那病入膏肓的样子,估计也是治不好了。 大龙爷爷奶奶本就是善心人,同时又夹带了一点小心思,看那闺女长得水灵,虽然长大龙两岁,可是留在家里,过几年就能不用花钱给大龙娶上个媳妇。所以就留那娘俩在大龙父母原来的房子里住下了。 第二年,女孩的母亲就撒手西去。 大龙的爷爷给她买了一口薄皮棺材,请村里人草草把她应付到地里,算是入土为安了吧。 大龙十七岁那年,爷爷奶奶给他俩张罗成了亲。仍然住在他爹娘留下的两间小土屋里。 饭已经做好,大龙狼吞虎咽的吃着,玉珍坐在桌旁,满脸的疑问,可是看他这样吃着,也就没张口。 几碗面糊糊下肚,大龙的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他擦擦嘴,打个饱嗝,开始叙说起来。 结婚后的第三年春天,他对玉珍说,听说潍县那边到小麦收割时,雇人的工价挺高,现在离小麦成熟还不到俩月,他想去那边干一段时间,多挣点钱补贴家用。 一家人都不放心他独行,于是他就找了本村的刘二狗作伴。 刘二狗父母早就过世,光棍一人,听大龙说那边挣钱多,就与大龙一起去了潍县。 他俩到了潍县,在城郊一个家业挺大的地主家里做了将近半年的工,本想等秋收完成以后就回来,可是偏偏遇到了从冠县过来的“义和团”路过此地,被强征入了伙,裹挟着一路去了天津, 到了天津以后,刘二狗与他分开,被编入了别的团队,听说去了北京那边。 不久之后,他在天津的队伍就开始了与洋人的战斗。 说到这里,大龙的双眉凑到了一起。 脑海中出现了那些头上扎着红布,光着上身,身上画着符咒的拳友们,把画着符咒的纸烧成灰,与水和到一起,每人喝上一碗,拿着大刀,口中念着咒语:”神出洞,仙下山,扶助人间把拳玩”,拼命往前冲锋的情景。 天津火车站前面的广场上,拳友们在洋人机关枪的突突下,像田里的高粱捆一般,一个个地倒下。 他们到死也没弄明白,那些符咒为啥没有保住他们的性命。 玉珍眼巴巴得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没有详细述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些往事,只是简单地叙述道: ”我们到了天津以后,在朝廷的支持下,与洋人打了几仗,队友们死伤不少。谁知到了秋天,朝廷又与洋人好了起来,反过来到处追杀我们。我趁乱跑了出来,一路上一边躲着官兵的盘查,一边要着饭往回走。出去了快一年,一个子也没捎回来,” 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充满了愧疚。 玉珍忙说: “人回来就好,以后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呆着,挣干的吃干的,挣薄的吃薄的,也省得担惊受怕。” 章节目录 第二章青梅竹马 时光荏苒,转眼间十年过去了。 荒原如旧,一切如斯。 只是原野上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罢了。 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大龙和玉珍的儿子刘文林也有九岁大了。 这十年中,大龙除了伺弄自己家里的二亩薄田,还经常抽空去本村财主刘富贵家里打打短工。 大龙每次去刘富贵家里干活都尽量把文林带着一起过去,因为刘富贵家中自办了一个私塾学堂。 学堂里的孩子不多,除了孙富贵的俩孙子和一个孙女外,还有本村几个家境相对殷实的孩子。 大龙干活舍得卖力气,刘富贵人又随和,他让大龙把文林经常带来学堂,当个免费的旁听生,能学上几个字,也省得以后做个“睁眼瞎”。 刘富贵是本地有名的富户,家里有田地四十多顷,还在临朐城开了两家布庄。夫人张氏娘家也是青州城里的大户人家,为人和善,善于持家。 刘富贵生有俩子。 大儿子刘长发今年三十五岁,妻子王氏。 长发因为生性聪明,精于打算,所以在临朐城里管理着两家布庄。 妻子在家伺候两个孩子,儿子叫刘杰,女儿叫刘英。 二儿子刘长财,今年三十二岁,妻子闫氏。俩人生有一个儿子,叫刘亮。 长财打小就喜欢撒泼打赖,没少挨刘富贵的责罚。 也许是天生本性,这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吃喝嫖赌,经常夜不归宿。 今天学堂的先生孙夫子家里有事,没来教学。 几个孩子像是出了笼的小鸟,撒欢去了村南的山坡上玩耍。 这个村叫刘家村,村里除了几户逃荒来的旁姓人家外,其他户都姓刘。 村子零散得建在一片凸起的原野上,村北,村西,早先是一片片高低起伏的荒地,自从有了这个村落以后,经过不知几代人的辛苦耕作,总算开垦出一些田地,村里几百户人家世代就靠这些不算肥沃的土地养活着。 村东是一条蜿蜒南流的大沙河,河水清澈,也是村里饮水的唯一来源。 河上有一座不知建于哪个年代的石桥,历经多年的风雨,仍然坚固异常。 那座桥也是村里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村南不远是一座不很高的小山,属于沂蒙山系的一个分支。 因为山上多有白色的石头,远看又像一只白虎趴在那儿,所以本地人都叫它“白虎山”。 小山的南面就是绵延百里的大山了,据村里老人说,山里面有狼虫虎豹,没事尽量别往那里面钻。 刘文林等几个孩子追着闹着爬上了半山腰,刘英说: “我们别再往上面爬了,上面风大,有点冷。” 刘杰说: “你要是怕冷,就别上了,呆在这儿,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上。” 其他几个孩子也附和着刘杰。 刘英的脸上有些不甘,又带着怯意。 刘文林突然接口道: “你们几个上去吧,我在这里陪着英子等你们” 几个孩子继续向上爬去。 春寒料峭之时,山风吹起,真的很冷。 文林看英子冻得发抖,就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英子的身上。 刘文林虽然是穷人家的孩子,可是父母怕他在学堂与别的孩子在一起显得寒酸,所以每天上学都是给他穿上一身干净的半新衣服。 英子感觉身子暖了好多,扑闪着大眼睛说: “以后我就喊你哥吧,你比那几个人好。” 文林显得有些局促,说道: “随你,你爱喊啥就喊啥。” 文林与英子都是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出生,那年是壬寅年,属虎。 在坡上坐了一会,还不见那几个孩子下来,英子说: “不等他们了,我们先下去吧。” 下山的路上,英子的脚崴了一下,文林一路搀着她的胳膊走了下来。 英子感觉文林的肩膀好有力气,心中莫名有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文林鼻中嗅着英子身上少女特有的清香,感觉脑子有些眩晕。 刘富贵家的前门,是一个很高很大的门楼,门前有俩一人多高的石狮子,进门是一个画着碧绿翠竹的映墙,左拐进入前院。 前院的正面是一排九间正房,东边的两间腾出来做了学堂。 剩下的几间房子平时家里来了客人就住在里面。其他时候几乎都空着。 前院的左右两边各有三间厢房,除了放干活的工具外,东首有两间是给家里的男长工住的。 西首有两间是给家里的女佣人住。 文林与英子刚进到院子,就听到西厢房靠南边的那间屋里传出了一阵男女的对话声: “大白天就来占老娘的便宜,也不怕你家的狐狸精看见吃了你!” 男人嬉笑着说: “看见就看见,我也不怕她。大不了休了她娶你。” 女人又笑骂道: “又来骗老娘了啊!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文林拉着英子悄悄离开,他们虽然不是很明白里面正在发生的事,可是也隐约感觉这些事不是孩子应该看的。 南边九间正房的中间,留了一个过道,通往后面的院子。 后院也是一排九间正房,两边没有厢房。 刘富贵和两个儿子三家人就住在这里。 他俩刚进到后院,就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怒气冲冲的迎面而来,女人长相还算端正,只是眉目之间多了些媚气。 她是老二刘长财的老婆,姓闫。是长财在青州的窑子里鬼混时看上的,花钱赎了身,带回家后差点把富贵老夫妻俩气死。 最后拗不过长财的要死要活要出走,还是同意把她娶进了门。 她一边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一边骂: “刚回家就不见了人影,肯定又去找哪个女人了。” 文林和英子看她满面凶气,赶紧往旁边躲开。 没用几分钟,南边的院子里就传来了吵闹声。 英子拉了文林一下,开始往回走。 孩子的好奇心一般都挺重的。 刚才传出奇怪声音的那间屋子,现在是房门大开。 闫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屋里骂着: “你个死不要脸的女人,你看看自己都多大年纪了,你都能当他妈了,还来勾引他,见过不要脸的,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 骂着还不解气,进屋拉着那个女人的头发就拖出了房门。 女人下面还光着双腿,上身胡乱套着半截裙子,赤着小脚。头发凌乱,花容失色。 文林认识这个女人,平时大家都喊她“张妈”。 张妈四十出头的年纪,老家是北面十多里地的藤各庄,男人前些年得病死了,也是几辈都没见过大钱的穷人家出身。 她虽然出身贫寒,可是天生爱俏,性子又有些风骚,总是打扮的漂漂亮亮,在农村那些满面土色的女人中,也算是鹤立鸡群了。 她来刘富贵家做佣人也有六七年了,大伙私下里说,她与刘老爷可能也有一腿,不过只是传言,没有实证。 刘长财这小子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偏偏看上了这个大他将近十岁的半老女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爬上了她的床。 今天,他又上了邪劲,来到南院,见到张妈,大白天的就死拉硬拽地上了床。 闫氏拉着张妈的头发,往后院拖着走。张妈一边哭泣一边哀求: “二少奶奶,我错了,我给你磕头!” 说着不顾头皮痛疼就跪了下来。 刘长财穿好了衣服,跑了过来,掰着闫氏的手,求她放手。 闫氏怒目圆睁,抹着厚厚脂粉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老二家的,把手撒开,成何体统!”身后传来的一声浓重威严的声音。 大伙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自院门而入。 是刘富贵刘老爷回来了。 闫氏看见老爷回来,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梨花带雨,哭着诉道: “这个老女人勾引长财,今天被我捉奸在床,爹你得给儿媳妇做主啊!” 刘老爷脸色铁青,没有接茬。 顿了一下,对闫氏说到: “你先把她放开。” 闫氏不大乐意的松开了手。 刘老爷对张妈说道: “你去账房那儿,把工钱结清,回家去吧。” 张妈爬起来掩面而去。 刘老爷对着长财骂道: “没出息的东西!” 然后抬腿就向后院走去。 突然,身后的闫氏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才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刘老爷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但是还是继续往里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吴天茂来访 太阳已经掉进西边的沟沟里,文林跟着老爹一蹦一跳得往家去。 大龙一边走一边与村人打着招呼。 庄户人吃饭早,吃饭太晚得点灯,岂不是浪费了灯油。 太阳刚落,大街上就有一些已经吃完饭的村人聚在一起拉着闲呱。 远远的看见家里的屋门紧闭,大龙感觉有些奇怪,每天这个时候玉珍都是敞着门在屋里忙着做饭,不会这么早就关门。 推门进屋,桌上点着灯,桌旁坐着一个男人。 看见大龙爷俩进门,马上起身把门关上,转头对大龙说道: “大龙兄弟,你还认识我吗?” 大龙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以后,仔细打量着来人。 这个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对襟黑色短衣裤,身后的辫子又粗又长。 好一会,大龙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惊喜说道: “这不是吴头领,吴大哥吗?” 被称为“吴大哥”的人也声音颤抖得答道: “一别十年,没想到兄弟还认识哥哥!” 俩人手拉手一起坐了下来,大龙对玉珍说: “炒俩菜,俺俩今晚得好好喝两杯。” 俩人说起了往事。 “吴大哥”名叫吴天茂,与大龙都是一起从潍县被“义和团”强征入团的,也都一起去了天津。 吴天茂因为身材高大,打仗勇猛,被提拔做了小头领。 庚子年的天津保卫战后,因为清廷的卸磨杀驴,队友们死的死,逃的逃。 吴天茂没有回家,而是一路辗转去了武汉。 说起当年的天津战事,俩人一会慷慨激昂,一会扼腕长叹,一会又相对而泣。 说话间,菜已上桌。 普通百姓家一年到头也难见荤腥。一碟油炒花生米,一碟大葱炒鸡蛋,已经是招待客人的标准菜谱了。 俩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话,不一会,两瓶老白干已快见底。 大龙这才张口问道: “大哥今天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啊?” 吴天茂放下筷子,说道: “我今天来还真的有事。” 正了正神色,吴天茂继续说: “那年我从天津逃走,年底才到了武汉,在汉江码头上找了个扛包的活,第二年偶然结识了一个朋友,他是同盟会在武汉的小头目。他介绍我加入了同盟会。” 大龙插言问: “同盟会是个什么会啊?” 吴天茂接道: “同盟会是个组织,相当于当初的义和团。是由孙中山先生领导组织的。目的是推翻清朝的统治,还我们汉人的江山与清明世界。” 吴天茂夹了一颗花生米扔到嘴里,继续叙述他的经历。 他说,他参加了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的麻石起义,起义失败后他与参加起义的安源煤矿的工友们一起退进山里,准备迎接新的起义。 第二年广东那边的黄冈,防城,云南的河口等地也爆发了起义。 今年春上,广州的新军在同盟会的领导下也举行了起义。 说到激动处,他满面红光,声音高亢。 玉珍赶紧出去,把门带上,是怕村人偷听到说话,出去放风了。 大龙端起酒杯说: “大哥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再敬你一杯。” 说完一仰而尽。 吴天茂介绍此行的目的: “上级派我来,准备在潍县,寿光,临朐这几个地方发展党员,以后等时机成熟,领导乡民们武装起事,与其他地方相互呼应,共同推翻大清政府,建立一个属于我们汉人的太平天下。” 他看着大龙: “你我曾经在一起抗击过洋人,也一起死里逃生,是真正的过命兄弟,今天来,是想拉你一起干,共同干出一番大事业。” 大龙沉思了片刻,说: “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也羡慕你干的大事,这样吧,今夜与你弟妹商量一下,明早回你话,如何?” “好。” 饭后,大龙送吴天茂去前面父母留下的屋里住下。 大龙回来后,文林已经睡着,玉珍正坐在炕上等他。 大龙简短把吴大哥想拉他入伙的意思对玉珍说了。 玉珍低头搓着指甲,稍有一会才说道: “父母都不在了,文彬丢了,到现在也没有着落。文林又小,你如果出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文林孤儿寡母,我们娘俩咋过啊?那年你大半年没回来,我几乎就没睡过安稳觉,好歹算是祖上积德,你囫囵个身子回来了,怎么说也不能再去做那砍头的买卖了!” 大龙叹息一声,无语。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龙就把吴天茂叫了起来。 满怀歉意得表达了老婆不让自己走的意思。 吴天茂说道: “没事,各有各的难处。你我永远是兄弟,以后我也许还会再来拜访你的。” 说完,趁着天黑出庄而去。 转眼又是第二年初冬,1911年,辛亥年。 原野上寒风呼啸,刚刚露头的麦苗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大雁早已南去,岭上的刺槐也被寒风无情得撕去了所有的树叶,只剩下树枝上的尖刺倔强地刺向天空。 今年的冬天注定不会好过。 刚入冬,偏僻的村里来了两茬清兵。 每一次来都像篦子梳头一样,扫荡一番。 他们抢劫过后就逃往南边的山里。 大少爷刘长发从县里回来说,湖北那边爆发了反清革命,是要革清廷的命。 全国好多地方都在打仗,这些清廷的乱军是被革命军追着,逃跑路过这里,进山打游击的。 时间不长,革命军真的来了,是路过这里进山清剿清军的。 革命军虽然没有抢老百姓的钱粮,可是却逼着老百姓剪去辫子。 并且还在村里成立了“剪辫子委员会”,由刘富贵刘老爷任会长,革命军留下几个当兵的协助剪辫子。 老百姓并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剃发留辫子的,只是觉得,如果剪去头上的这根辫子,就是对不起祖宗。 所以剪发行动开展得并不顺利,好多人都是在当兵的枪口下被逼得没有办法,才剪去了辫子。 村里唯一的秀才孙夫子被当兵的按在地上剪去辫子之后,双手捂着短发,哭着跑回家,拴上房门就把自己挂到了梁上。 幸好邻居不放心去他家看望他,从门缝里看见他一袭长衫吊在梁上。 破门而入,才救了他一条老命。 孙夫子从鬼门关回来,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念叨: “事与时违不自由,如烧如刺寸心头。 乌江项籍思归去,雁塞李陵长系留。 燕国习霜将破夏,汉宫纨扇岂禁秋。 须知入骨难消处,莫比人间取次愁。” 邻人不懂他嘀咕的东西,只有苦苦劝他想开点。 章节目录 第四章身边的诱惑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 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1919年,乙未年。 春天的白虎山坡上开满了鲜花,花丛中一对青年男女并肩而坐,面向山坡下的村子。 “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女子轻声朗诵着诗句,话语中透露出淡淡的忧伤。 男子嬉笑着接道: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女子脸上却满是正经,看着男子说: “文林哥,如果一辈子就这样每天陪着你,看着晨雾中的花悄悄而开,看着余晖下的夕阳慢慢落下,那该多好!” 刚刚还满面笑容的男子,此时却一脸惆怅。 他沉吟着说: “英子,你我出身不同,家庭条件也相差太大,我们难有结果的!” 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俩就像马车的两个轱辘,无论走多远,还是隔的那么远!” 这俩人正是刘文林与刘英,他们已经从懵懂的少年少女长成热情奔放的青年男女。 这几年刘文林白天在刘老爷家做工,晚上回家苦读书本,孙夫子的线装书被他读了几个来回。 人也长得比老爹大龙还高。 也许是从小就没间断过读书的缘故,豪放中还略带几分雅气。 英子也出落成一个明眸皓齿的大姑娘,稚气早已脱去,成熟的神态经常让人觉得她超过了实际的年龄。 从青梅竹马一路走来,从情窦初开,到花样年华,两人的心随着年龄的成长越靠越近。 英子悠悠轻叹,不知说啥。 文林继续说道: "还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你知道是什么吗?" 英子低声答道: “知道,你我都姓刘!” “不错,中国的几千年礼教就横在我们前面,我俩即使感情再好,也推不开横在我们面前的这座大山。我们虽然不是至亲,但是毕竟同根同族,在世人的眼中就是伤风败俗,是十恶不赦!” 英子突然一把抱住文林,带着哭声说道: “我不管,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嫁!我俩如果不能结合,我宁愿出家当个尼姑,也不会嫁给别的男人!” 文林也紧紧抱住她的双肩,轻轻吻着她的秀发。 半晌,英子突然抬头说: “文林哥,你带我走吧。你即使带我去天涯海角,过着寻常夫妻的贫贱生活,我也绝不后悔!” 文林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村落,似乎看到母亲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和佝偻的身子。似乎看到父亲遍布皱纹,满面沧桑的老脸。 他做梦也想与英子在一起,可是现实却时时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所适从。 他略带歉意得对英子说: “暂时说这事还为时过早,家里的父母这一关暂时也过不去。等等再说行不?” 英子无奈的叹口气,不再言语。 刘老爷家地里有活的时候,文林就去地里干活。 农闲的时候,就在老爷家前后院做打扫卫生,挑水,喂牲口等杂活。 太阳刚刚偏西,文林挑着两只水桶给后院的水缸装满了水,刚刚转身要走,突然看到二少奶奶站在她门前向他招手。 文林放下扁担,走过去问道: “二少奶奶啥事?” 闫氏虽已过不惑之年,可是天生风姿,又在风月场所滚爬过,并且善于打扮,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情,像极了南山坡上摇曳的狗尾巴花。 “我刚才在屋里看见一只大老鼠,林子你来帮我捉一下。” 文林嗯了一声,跟着闫氏走进了正屋。 刘长财与闫氏住的是西首的三间房子,一间正房,左右各有一间卧室。 闫氏掀起门帘,带文林进入东面的房间,这也是她与长财的卧房。 靠北支着一张好大的雕花红木大床。 闫氏指着床说: “老鼠钻进床底了。” 文林弯下腰来,想伸头看看床底。 突然,香气扑鼻,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文林一瞬间有些眩晕,不知是香水味的刺激,还是因为血往上涌。 静了一下,渐渐恢复了清醒。 他用手掰着身前的两只手,低声说道: “少奶奶这可使不得!” 两只手臂搂得更紧了,文林感觉脊背在一团软绵绵东西的挤压下变得有些发热。 身后传来闫氏娇滴滴的声音: “长财那个死东西好长时间没回家了,他肯定在外面又勾搭上哪个死女人了的了。你婶子我也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不想就这样白白老去!” 胸部使劲蹭了蹭,声音变得更温柔了: “今天只要答应了我,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但不会让你干累活,还会经常给你些好处。” 她所谓的好处,也不知是钱财还是肉体。 文林也懒得去理解。 虽然与英子有过肢体接触,可是面对一个女人风情万种的诱惑还是第一次。 他真的有些动心了,甚至感觉身体的某个部分发生了变化。 突然,英子含情脉脉的眼神出现在脑中。 浑身一个激灵,出了一身的冷汗。 用力掰着闫氏的双手,一边说: “二少奶奶,我们这样做如果被老爷和二少爷知道,会打死我的!况且,老爷对我家一直不薄,我可不能做对不起他们的事啊!” 闫氏不依不饶,声音有些急促地说道: “今天他们都不在家,下人们又都在前院,只有老太太一人在东屋,她一般没事也不出门,没人知道的!” 声音转而变得乞怜: “答应我这一次,以后保证不会再找你!” 那双柔臂还是被文林无情分开了。 文林满脸通红,低声说: “二少奶奶对不住了,我们这样真的不合适!” 说完绕过闫氏,急急走出门外。 只留下闫氏傻傻立在房中。 就像南山坡上刚刚绽放的妖冶野花,被忽然而来的风霜扫过一般,可怜又可悲! 刘文林好几天都没再去后院,他真的怕见闫氏。 他觉得闫氏可怜,同时也怕她气急败坏下的报复。 二少爷刘长财虽然不务正业,但是机缘巧合,一个曾经与他一起“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拜把子”兄弟连冬青,因为亲戚在省里做官,摇身变成了临朐县的警察局长。 刘长财跟着沾光,也做上了警察局的一个小队长。 因为刘老爷威望较高,被乡里任命为刘家村的保长。 儿子在县警察局当官,老子在村里做保长,就凭这两条,文林也不敢招惹那个发情的女人。 最关键的是,他与英子彼此心心相印,曾经暗自发誓,这辈子也不会做对不起英子的事。 虽然前程未卜,至少不能对不起英子的一片痴情。 活计不多,大龙与文林早早收工回家,玉珍一边做饭,一边打着招呼: “今天回来的早啊。” 大龙嗯了一声,蹲下来倚着房门抽起了旱烟。 玉珍一边忙活,一边唠叨: “文林今年十八岁了,成大小伙子了,你爷俩抽时间把南边的那两间房子收拾收拾,好留给林子娶媳妇。” 大龙还是嗯着,文林说: “娘,我看这事不急。” “东边老凳子家的二牛比你还小一岁,今年刚过春节人家就把媳妇娶来家了,年底说不定还能生个大胖小子呢。” “老凳子”本名刘喜,因为长得矮矮壮壮的,村里人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 玉珍嘴巴没闲着: “明天我就去找凤兰嫂子,让她给你介绍个姑娘,好好挑挑,捡俊的说。” 凤兰是大龙本家的嫂子,平时没事就东家走走,西家转转,也经常会到附近的村里溜达,专门帮人说媒。 文林没吭声,脑海中又出现了英子的身影。 今天在县里管理布庄的大少爷刘长发回来了。 晚上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的时候,他说: “省城新办了女子学堂,我想把英子送过去上学,上个三四年学,毕业后做个教书先生啥的,现在城里女子做教书先生的多了去了,总比一辈子窝在这个小村里强。” 看大家没有人反对,继续说道: “小杰和小亮,这两年一直呆在我身边,俩孩子头脑聪明,手脚又勤快,以后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他俩就再不出去上学了,继续跟我学做生意。” 老爷刘富贵和英子妈王氏,二婶闫氏都觉得合适,一齐应和着。 英子抬头道: “省城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去。” 长发说: “我把你送去,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你放心,我也会经常抽空过去看你的。” 老太太心疼孙女,赶紧说: “不想去就不去吧,女孩子家哪里有跑那么远去上学的。再说了,年龄也老大不小了,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前几天,凤兰还过来,说北边藤各庄张秀才家的大小子比英子大一岁,在县里干活,据说经常能看到县长,也算是县长身边的红人,她说那孩子以后会有大出息。” 老太太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再说了,张秀才家底也比较殷实,人家只比我们家强,不比我们差。” 老爷刘富贵也附和道: “嗯嗯,张秀才家也算是书香门第,祖上在朝廷里做过官。” 英子心中五味杂陈,眼瞅着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跟爹去省城上学,要么在家待嫁。 脑海里又出现文林的身影,心中盘算着:去省城上学,还有时间回旋,如果呆在家中,估计很快媒人就要上门。 她看着老太太说道: “奶奶不用急着给我找婆家,我还是去省城上学吧,像爹所说的那样,等上完学以后,找个工作,然后再考虑嫁人的事。” 老太太说: “一个女孩子家,干嘛非得抛头露面出去干活,嫁到婆家后,有吃有喝的,哪里用得着你挣钱养家啊!” 英子回道: “奶奶你从没出过我们这个村,不知道外面的变化有多大,现在外面的女人很多人都出来工作,挣钱养家。你是老眼光了。” 二婶闫氏也帮腔道: “英子说的不错,我听长财回来说,他们警局里就有女人工作,县政府里女人工作的更多。” 说着语调一转,继续说道: “再说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小白脸多了去了,俺家英子出去后可别挑花了眼哦。。。。。。” 一边说,一边吃吃笑着。 刘老爷狠狠白了她一眼。 她急忙咽下后面的话。 长发说道: “英子既然想出去上学,我看就随她意吧,过两天就跟我一起走。” 大家也不再有异议。 章节目录 第五章刘英与周清相识于济南 又是一个艳阳天。 南山坡上的野花已经盛开,一簇簇,一丛丛,铺满了沟沟坎坎,坡顶谷底,使春天的原野不再孤独而单调,不再寂寞而荒凉。 英子拉着文林的手,一口气爬上了山顶。 文林倒还没觉得累,英子却已经娇喘吁吁,面若桃花。 文林爱怜得伸手揽住她的酥肩,鼻中又嗅到那种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 他陶醉地深吸了一口,说道: “你身上真香!” 英子转脸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好一会,幽幽道: “过两天我爹要送我去省城上学了。” 文林默默得看着她,似乎毫不意外。 其实,文林虽然喜欢英子,可是他在内心深处搜寻了八百遍,也找不到一条能与英子有结果的理由。 沉默着,看着远方无尽的群山,心中有些不舍,也有种无奈的感觉。 他缓缓说道: “大少爷既然要你去继续读书,你就去吧。外面的世界很大,多去看看,开阔视野,总比一辈子呆在这个荒原上,像我这样碌碌终生强。”声音有些伤感。 “如果我不去上学,家里人准备给我说婆家,对方是滕格庄张秀才家的大儿子。我寻思来寻思去,还是去上学吧,至少暂时能躲避这场婚姻。” 文林嗯了一声,不知说啥。 英子继续说道: “我到省城后,留心帮你找个活干,你也离开这里,到了省城后,我们至少能够经常见面。” 山顶南头有一片不大但密实的小树林,俩人信步向小树林走去。 刚到树林边,就听到树林里隐约传出男女的对话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几天不见,你就想我了吧!要我说啊,你干脆偷偷收拾点值钱的东西,跟我私奔,天涯海角,我们哪里不能去啊!到时候我俩整天厮守在一起,快活似神仙,还不比现在偷偷摸摸的强啊!” 说着,发出一阵笑声。 女人啐道: “你看你个死样,我可是你嫂子啊,跟自己的小叔子私奔,还不让人笑话死啊!再说了,你除了哄女人外,还能干嘛?我跟你跑出去喝西北风啊?” 话没说完,俩人又是一阵嬉笑声。 文林拉着英子的手,悄悄退了回去。 英子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林子里的声音,他俩都熟悉。 女人是英子二婶闫氏。 男人是本村的刘兴旺,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平时不务正业,整天混迹在各个赌局里面。 身上输光了,会找借口到刘富贵家来,一是靠酒喝,二是张口借钱。 刘富贵看在刘兴旺与他是近门的份上,又加上这小子嘴巴甜,进门就亲叔长,亲叔短的喊着,所以也极少驳他的面子,每次都会给他点小钱。 谁知他竟然与闫氏勾搭成奸,真是还不如一条狗懂得感恩。 俩人默默得下山,英子还是一言不发,她觉得既丢人又无奈。 文林宽慰她道: “大人的事做小辈的也管不了,干脆别往心里去,就当不知道好了。” 英子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山上槐花开始绽放的时候,刘英跟着父亲去了济南。 鸦片战争后,济南就成了对外开放的商埠。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有穿着西装,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 有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留着齐肩短发的中国上层人。 有身着短衫,满身是汗的底层出力人。 还有好多衣衫褴褛,端着破碗,夹着打狗棒的乞讨人。 形形色色的人,填满了这个外表繁华的城市。 刘英上的学校叫“山东省立济南女子师范学校”。 学生来自全国各地,除了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就是商贾富户家的姑娘。 第二天,刘英顺利通过了学校的招生考试。 晚上,本地商人周传德在“宴宾楼”饭店宴请刘长发爷俩。 周传德家里经营丝绸布料生意,与刘长发的布庄有生意往来。 因为生意的关系,他经常去临朐,与长发挺谈得来。 今天,周传德带着他的公子一起过来的。 四人在楼上的一个雅间里,倒也不受楼下贩夫走卒们吆喝买醉的影响。 相互寒暄后落座,刘英悄悄打量着对方。 周传德四十来岁的年纪,面色红润,声音豪迈,一看就是个爽快人。 儿子周少爷,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身西装革履,收拾利索,面目清秀,文质彬彬。 长发把送刘英来上学的事简短介绍了一下,临了说: “家女在这里求学,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还得多仗周兄照顾!” 周传德笑着说道: “你的闺女就是我的闺女,刘兄你就放心好了。” 又转向刘英说道: “我与你爹是老朋友了,这些年来,不但有生意上的来往,更有兄弟间的感情,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直接来我家里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也行。” 接着,介绍起儿子来: “这是犬子周清,帮我管理着几家店铺。” 周清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对着长发说道: “侄子敬叔叔一杯,一路辛苦了!” 说完,一仰而尽。 长发赶紧说: “不用客气,英子在这里以后少不了麻烦侄子的!” 周清看着刘英说: “俺爹刚才也说了,我家就是你家,大家以后都不是外人。” 刘英有些腼腆,觉得不大适应周家的热情,说道: “谢谢周伯父和周哥的关照!” 学校里实行“寄宿制”与“走读制”。 家住学校不远的学生放学后可以回家。 刘英这样外地的学生都是寄宿在学校。 与刘英同宿舍的女孩是青岛来的谭紫晶,天生妩媚,善于交际,开学没几天,就熟了半个校园。 她自我介绍说,父亲在青岛的一家日本商行里做代理,在青岛那边小有名气。 今天是礼拜天,早晨八点时,门卫过来通知,说门口有个周姓少爷在等刘英。 刘英知道来人肯定是周清。 他突然来访,刘英有些不知所措,她拉着谭紫晶一起出门来到校门外。 周清一身白色西装,红色的领带格外显眼。站在一辆擦得晶亮的黑色轿车旁。 看到刘英拉着一个俏丽的姑娘一起来到面前,周清笑着打着招呼: “两位小姐好!” 刘英相互介绍了一下,然后问道: “周哥今天过来有事吗?” 周清笑着说: “你来济南时间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今天我特意过来带你到处转转,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 “这样麻烦不大好吧!你也挺忙的。”刘英有些歉意道。 “没事的,不用客气!” 谦让一番,刘英拉着谭紫晶一起上了车。 泉水是济南的象征,济南的泉眼众多,有名字的泉眼就有72个。 趵突泉更是闻名天下,也被称为“天下第一泉”。 他们三人在趵突泉附近下了车。 一路游玩,一路听着周清讲解趵突泉以及周围的风景。 趵突泉南靠千佛山,北望大明湖,五龙潭。 与千佛山,大明湖并称为济南三大名胜。 若是到了严冬时刻,水面上水气袅袅,像一层薄薄的纱雾。 幽神泉池与彩绘楼阁,构成了人间仙境。 在趵突泉附近,散布着金线泉,漱玉泉等众多名泉。 讲到这里,周清话风一转,说: “这个漱玉泉还与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有关。她的故居就在漱玉泉边,因为她的《漱玉集》而得名。” 说着,口中轻轻念道: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刘英信口接道: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周清有些诧异得看着刘英,半天没合拢嘴。 他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文静美丽的女孩,于诗词倒是挺有造诣。 刘英看到周清如此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这首《点绛唇》就是出自《漱玉集》,因为词意比较伤感,所以我比较喜欢。” 周清微笑着说: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谭紫晶也是兴高采烈,叽喳不停,满眼都是风景。 周清看着陪伴在身边,两个性格不同的美丽女人,心中甜意浓浓。 男女在一起时间总是显得那么短暂。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周清把两位美女送到校门口的时候,双方竟有依依不舍的感觉。 回到宿舍,紫晶仰面躺倒在床,舒坦得放松着四肢,突然张口问道: “英子,这个周公子与你是什么关系啊?” 刘英答道: “周公子的爹与我爹有生意往来,也是朋友。” 紫晶又道: “他人长得英俊,又有才气,家境也好。这年头如此优秀的富家子弟真的不容易找了!” 顿了一下,又说道: “我看得出,他挺喜欢你的。” 说着,心里竟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刘英啐道: “别瞎说,我与他这是第二次见面罢了。再说了,我也只是把他当作哥哥。” 刘英班级的历史老师叫蔡金林,是一位三十来岁的成熟男人。 他每次上课总是用大段的时间,讲述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清朝统治,结束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的意义。 他还说,大清虽然被推翻了,可是革命的果实却先是被袁世凯窃取,现在又沦落到军阀们的手中,中国人民仍然没有摆脱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压迫。 这一天,他刚走进教室,就掩饰不住兴奋,对学生们大声说道: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昨天北京大学的学生们,为了抗议巴黎和会上列强瓜分中国的阴谋,纷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声讨北洋政府对外卖国,对内掠夺的可耻行为。” 他摘下眼镜擦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道: “民众总算开始觉醒了,这些爱国学生就是中华民族的希望。” 同学们议论纷纷,虽然不是自己走上了街头,但是大家却也热血沸腾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英没忘记答应文林的事,抽空就去外面走走,帮他到处找工作。 可是这年头闲人太多,工作真的不容易找。 这期间她给文林写了两封信,述说自己对他的想念,以及现在寻找工作的难度。 文林也给她回了信,除了切切思念之外,就是嘱咐她好好学习,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语。 鸿雁传书,此情深处,竟每日登高相望。 章节目录 第六章走出荒章原 自从刘英走后,刘文林仍然继续着平淡的生活。 每天都会想起与刘英在一起时的甜蜜时光。 收到刘英的来信后,自己也是激动不已。 可是激动过后,冷静下来,心中总是充满莫名的惆怅。 他熟读诗书,知道《西厢记》中穷书生张生和相国千金崔莺莺的故事都是前人杜撰的,现实中几乎不可能找到这样的例子。 他更了解中国几千年延续下来的世俗观念。 他与刘英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毕竟都姓刘,又是同村人,同根同族,就是不考虑贫富差距,也迈不过世俗这道坎。 即使他俩什么也不顾,私奔天涯,可是凭他的家境以及对外面世界的陌生,又如何能让刘英过得幸福? 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刘英在外面生活环境的改变,他俩的距离会越拉越大,大到最后相互慢慢淡忘的地步。 这期间村里还发生了一件事,刘兴旺与闫氏偷情,被回家来的刘长财逮个正着。 刘长财气急败坏,当时就掏出枪来,非要把刘兴旺就地正法不可。 刘老爷制止住了长财,说: “如果闹出人命,事情就大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家的那口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别弄得满城风雨,十里八村的知道看笑话。饶了他这条小命,让他滚吧!从此不许他再上门。” 刘长财气不过,抄起栓门棍就是一阵乱打。 刘兴旺头破血流,左腿骨也被打折,刘老爷命人用门板抬他送回了家。 又到了艳阳似火的七月。 每年的这个季节,外面到处闹洪灾,可是这片原野也许是因为藏在了南面绵延群山的背后,所以十年倒有八年干旱。 农民们每天都起早趁着天凉去地里抗旱。 说是抗旱,其实就是到东面的大沙河里挑水浇地。 靠河近的地块还能勉强照顾着滋润点水,远点的地块只有放弃。 偌大的原野在烈日下奄奄一息。 这段时间,大龙和文林爷俩每天都起五更,除了给自家的二亩庄稼浇水,还得去帮刘老爷家的庄稼浇水。 这天太阳刚刚升起两杆高,天热得已经不行,一瓢水下去马上就被干裂的土地吸走。 爷俩一人一副木桶,挑两桶水来回得走上二里地。 地头传来了玉珍的喊声: “家里来人了,你爷俩回家去啊。” 大龙抬头问道: “谁啊?” 玉珍道: “你回家就知道了。” 玉珍又道: “林子也一块回去。” 大龙皱眉道: “他回去干吗?” 玉珍不高兴得说: “让他回去就回去好了,真的话多。” 远远就看见一人站在门前的柳树荫下,旁边的路上还停着一辆小轿车。 还没到近前,就听那人叫道: “大龙弟,好久不见!” 大龙仔细打量着来人,他上身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身穿着灰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皮鞋,白白胖胖,四十来岁的年纪。 来人笑着说道: “怎么了,是不是不认识大哥了?” 大龙上前一把抱住来人,惊喜得说道: “是天茂大哥啊!真的差点没有认出来!” 转身吩咐大龙去屋里搬来一张小桌和板凳,又叫玉珍去烧水。一边说着: “屋里热,树底下凉快。” 来人正是吴天茂,上一次来是九年前了。 俩人落座,寒暄几句,话入正题。 大龙问道: “大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哪里发财?” 吴天茂掏出一个白色的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说来话长,九年前我从你这儿离开后,就在潍县和益都一带,和汉口来的几位同志一起开展工作。暗地里发展会员,宣传我们推翻清朝统治的目的和方针。发动乡民,组织起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平时他们都在家干活,等到全国起事时就马上起来呼应。” 喝了一口玉珍送过来的茶水,继续道: “第二年秋,武昌起义成功,我们这边的队伍也竖起大旗,攻占了潍县,益都,临朐,寿光,高密等地的府衙,清廷军队兵败如山倒,我们几乎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所到之处,皆弃械投降。” 大龙与文林都静静得看着吴天茂叙述,这些话题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插不进话。 呷了一口茶,吴天茂继续说: “后来从南边来的义军北上路过潍县,我们几千人的起义队伍参加了义军。到了河北以后,我就留在了廊坊一带搞地方工作,一呆就是六七年。因为我曾在益都,潍县等地工作过,熟悉这儿,前段时间,中央党部任命我为胶东道西部特派员,负责这附近几个县的政务和军务的监管工作。” 大龙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战友加兄弟,感觉中间隔着好大一段距离。 自己只是一个满面土色,满脸褶子的庄户人。 而他却成了一方巡抚大员了。 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大龙恭贺他的高升。 吴天茂脸上露出了成功男人的骄傲之色。 他接着说: “我今天来一是看看兄弟,分别这么多年了,的确有些想念。二来,想起俺这个大侄子现在应该也长大成人了,当年你死活不愿跟我出去闯一闯,现在不能再把孩子一辈子拴在这块土地上了。” 他看着刘文林继续道: “今天来,看到侄子仪表堂堂,甚是欣慰。我想把他带走,留在我身边,为国家出力,不知兄弟舍得不?” 大龙连忙答道: “舍得,舍得,感谢大哥的一片好意!你能把文林带出这个穷地方,我们家的祖坟算是冒青烟了!” 大龙转身对玉珍说: “与吴大哥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今天得好好喝几杯!” 吴天茂也笑着说: “好好,今天就一醉方休。” 酒菜已经摆好,仍然是庄户人招待客人的标准菜谱:大葱炒鸡蛋,油炸花生米。今天多加了一碟拌着辣椒面的萝卜干。 吴天茂喊司机小马一起过来喝酒,四人围坐一桌。 在树荫下一边聊着他们在义和团里的往事,一边喝着老白干,不觉间大龙与吴天茂都有了醉意。 吴天茂拍着大龙的肩膀,喷着酒气说: “兄弟啊,你我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是我就觉得我俩特别投缘!这些年没事就会想起你来。” 大龙听着也挺感动,眼眶有些湿润。 吴天茂接着说道: “以后文林跟着我,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尽我的能力让他出人头地。” 饭后,大家喝茶聊天,消着酒意。 屋里玉珍忙活着帮文林收拾换洗的衣服。 玉珍对文林说: “你没出过远门,自己在外要注意身体。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实在太忙也别忘记给家里写信。还有,无论到哪里,都要记得你还有个哥哥下落不明,带着找找,天可怜见,说不定能找到呢。” 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抹眼泪。 刘文林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父母的身边。 临要远行,还真的有些不舍。 上车了,大龙和玉珍还趴在车窗上叮嘱没完。 吴天茂笑着说:“等文林出息了,就回来把你俩也接到城里去。” 潍县历史悠久,自古为东莱首邑,北海名城。 文风昌盛,科甲蝉联。 一马平川,物产丰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乾隆年间曾有“南苏州,北潍县”的说法。 曾任职潍县的郑板桥更是留有; “三更灯火不曾收,玉脍金齑满市楼;云外清歌花外笛,潍州原是小苏州”的诗句。 吴天茂的特派员行署坐落在潍县城钟楼西,东距朝阳门不远。 行署驻有一个班的士兵警卫,另有两名书记员负责转发文件和招待来客。 吴天茂吩咐司机小马安排刘文林的住宿。 第二天上班后,吴天茂对刘文林说: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负责各个县衙的工作联络。初来乍到,业务不熟。不过也不用心急,慢慢来。” 几天后,刘文林慢慢了解了吴天茂的职责以及管辖范围。 吴天茂是北京国民政府特派来,负责胶东道西部潍县,寿光,昌邑,益都,昌乐,临朐,安丘,高密,诸城九个县的政务监管。 相当于古代的钦差大臣,官职不高,权力挺大。 吴天茂正经行伍出身,做事雷厉风行。 每天都起的很早,简单早餐过后就忙着处理政务。 刘文林知道吴天茂的习惯,所以每天也不睡懒觉,总想替特派员多分担些工作,虽然他还不是很熟悉手底下的活。 吴天茂把刘文林引见给潍县的县长郭东兴,和警察局长毕从军,直言不讳得告诉他们: “文林是我当年在天津与洋人打仗时,同在一个战壕里生死兄弟的儿子。麻烦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县长郭东兴五十左右的年纪,精瘦干巴据说曾经做过前清时的秀才,所以看上去还有股文人的酸气,缺少一县之长的霸气。 警察局长毕从军不到四十岁,肥胖的身子,油头粉面,与人说话和和气气,根本看不出警察应有的阴狠,据说前清时是县衙大牢的狱长。 因为吴天茂的权势庇护,刘文林的工作顺风顺水,也对吴天茂怀有感激之情。 他抽空给刘英写了一封信,信中介绍了自己来潍县工作的经过,末尾嘱咐道: “一人在外,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其实我每天都很想你!” 刘英收到信后,急急拆开。 看完信后,心中有些甜蜜,又有些许内疚。 自己来济南快三个月了,每天除了上课,课余时间和大家聚在一起,听蔡金林老师讲国内国际上发生的事。 或与周清一起出去游玩,济南的名胜古迹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自从认识周清后,她一直把他当作哥哥。 周清见识渊博,谈吐优雅。 对她更是无微不至的呵护,让她感觉温暖之余又带有莫名的惴惴不安。 特别是最近,周清几乎隔三岔五就来接她出去吃饭,游玩。 她矛盾着。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一会是刘文林淳朴的笑容,一会是周清爽朗的笑脸。 她看得出,周清是喜欢她的,并且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原来心里一直都被刘天林占满着,可是现在,周清在渐渐对刘文林的空间进行挤压,甚至有可能把刘文林全部挤出她的世界。 她有些恼怒,恨自己不能拒绝周清的热情。 每次回来后,她总是懊悔不已,感觉自己对不起刘天林。 可是当周清出现在眼前,用那迷死女人的微笑看着她的时候,她则没有了拒绝的勇气。 今天又是礼拜天。 毫不意外,周清又来到了校门前,等着刘英出来。 刘英在宿舍里踌躇着,心中矛盾重重,不知是否应该与他出去还是应该拒绝。 刘文林信中最后那一句:“其实我每天都很想你”让她不能释怀。 她始终不能忘记与刘文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可是心中也对周清有着莫名的喜欢。 谭紫晶看着她,酸溜溜得说: “帅哥已经等在门外,你却故意磨蹭,让他着急是不?你知道不,每次周公子来接你,羡煞了多少姐妹!” 刘英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她没法向她解释此时的心情,也不想对她说心底深处还藏着另一个男人。 最终,她还是出来了。 周清还是一身白色西装,还是那样潇洒迷人。 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也渐渐变得稀稀落落。 周清带着她还是来到他俩经常来的“宴宾楼”,仍然要了一个楼上的雅间。 今天玩得高兴,心情愉快,俩人不觉都喝了不少酒。 周清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支着下巴,静静得看着英子,眼神有些迷离。 英子看着周清眼中透出的情感,心中一阵迷糊。 白天刘文林还偶尔会出现在脑中。 此时,华灯初上,醉眼迷离时,心中似乎已经被眼前的这个男人占满。 周清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轻轻念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英子熟悉这首诗歌,这是一首恋歌,是男子追求心上人发出的急切而又无奈的恋曲。 她感觉浑身燥热,心跳加速。 她不想考虑太多,只想享受眼前的柔情。 左手举起酒杯,对着周清说: “来,再干一杯。” 说完,已经仰面而尽。 脸色更红,心中更热。 周清起身过去搀起她,向楼下走去。 她紧紧靠在他的身上,由着他信步而行。心中只愿这种美妙的时刻能一直持续下去。 饭店旁边就是济南有名的“天泰客栈”,周清扶着她进入了客栈。 章节目录 第七章刘七英失身于周清 窗外柳树枝上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吵醒了刘英。 她感觉有只手放在自己的身上。 心中突然一阵惊慌。 她知道这只手是谁的。 闭着眼睛慢慢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当这个男人要把她从姑娘变成女人的时候,她虽然酒醉有些迷糊,但是大脑也还保持着些许的清醒。 她想过要拒绝,也想过要反抗。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抵御住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 现在,酒已经彻底醒了,她没有感觉后悔,因为她真的喜欢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把刘文林和周清放在心中比较着。 从生活的实际情况出发,周清的见识,家境,谈吐,以及对女人的柔情,都是刘文林无法比拟的。 刘文林能一直占据在她心中,也许是因为青梅竹马一路走来,那种感情更像是亲情。 况且,他俩同族同根,这个问题一直是他俩不愿面对而又难以回避的。 他俩对未来都没有信心,只是冲着一腔柔情而相互吸引罢了。 想到这里,刘英心中对刘文林的愧疚之情似乎淡了不少。 她转头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这张男人俊脸,心中又充满了茫然。 她突然就成了他的人,她心中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女人,下面应该怎么办? 既然有了第一次,后面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本是为了躲避家中的婚姻,本是为了与文林不知前途的感情,而来到济南上学。 没想到现在却成了这种局面,“造化弄人”,刘英突然想起这个成语,心中一阵苦涩。 周清此时也已醒了过来,伸手抱住她的身子,满含歉意的说道: “对不起,让你委屈了!” 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继续说道: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深深被你吸引到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我知道,我这辈子的另一半肯定是非你莫属。”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却直直得看着房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又亲了她一下,继续说道: “你放心,我以后会用全身心去爱你,呵护你!”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周清,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事已至此,多说还有什么用处。也不能全怨你,是我自己没有定力。” 周清本来以为她会像别的女孩,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淡定。 他接过话头,道: “怪我昨晚酒大了,做出如此之事,真对不起!你打我,骂我,我不会有一句怨言。” 她平静得说: “算了,相互埋怨也于事无补。我们还是考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吧。” 周清攥着她的手,一字一句说道: “你看看这样行不?今天我就回家把俺俩的事情给我爹娘说明白,二老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天我与老爹就去你们家去提亲。我们的事情定下来以后,你如果想继续上学,就继续好了。” 他感觉这样说有些不妥,赶紧又补充道: “当然了,从我心理来说,我是希望你结束学业,与我完婚。凭着我们的家业,肯定会让你衣食无忧的。” 她没有接话,脑中又一次出现了刘文林的影子。 她扪心自问: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她仍然继续回学校上学。 周清回家,与周老爷子和母亲说起刘英。 说自己喜欢这个姑娘,求父母能答应他们的婚事。 周老爷子说: “这丫头人不错,知书达理,家境也挺好。我与她爹刘长发认识多年,这个人也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老爷子这样说,当娘的当然也就无话可说。 商量好,老爷子先给刘长发去个电报,说周家要挑个日子去他家给周清提亲。 刘长发收到周传德的电报,颇感意外。 他虽然常年在外,但是偶尔回家,也能感觉到,英子与文林俩孩子是相互心有所属。 况且英子妈也曾私下里向他提醒过,这俩孩子经常在一起玩,别闹出点啥事出来。 他送英子去济南上学,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隔开这俩孩子。 现在,周传德要上门提亲,本来是件好事,可是他又不知英子是什么态度。 所以,他决定去一趟济南,与英子当面说说这事。 收到电报的第二天,他就到了济南,把英子叫出了校门。 找了附近的一家小饭店,俩人落座以后,简单询问了一下学校里的生活学习状况。 然后转移话题,问道: “你在这边上学,周清来找过你没有?” 刘英摸不清爹的意思,便回道: “偶尔会来。” 答完,感觉脸上有点发烧。 “你感觉他的人品如何?” “还不错。” 刘英隐隐猜出了爹这次来济南的用意。 也猜出爹大概是收到了周家的电报。 “昨天我收到周老板的电报,电报上说,最近要去我们家给你和周清提亲,你有什么意见?” 虽然在意料之中,可是刘英还是感觉抹不开面子,答道:“可是我还在上学啊?” 刘长发见英子似乎对这桩婚姻没有过多的抵触,甚至神色间还有随了心愿的样子。 他沉吟着说: “你上学也是为了以后出来工作。周家的家业很大,你如果不想闲着,他家那么大的摊子还怕没有活你干吗?所以,你如果没有什么意见,我们就先答应下这门婚事,具体你是否继续上学,以及什么时候完婚,就得与周家商量了。” 刘英也不想再继续矜持,答道: “一切随爹的主意好了。” 周传德爷俩开车去了刘家村,双方都非常满意,并且商定腊月完婚。 既然俩人的关系已经定了下来,来往也就更加频繁,周清甚至经常带她参加各种宴会。 这天,周清带她去参加一个日本商人举行的酒宴。 路上,周清介绍说,这个日本商人名叫渡边一郎,他家在日本的商界有些名气,在中国的天津与济南设有商行,名字叫“康隆商行”。 “康隆商行”经营的商品比较广泛,有食品,布匹,化工,机械等。 周家的好多生意都来自“隆泰商行”的照顾,所以周家与渡边也来往密切。 渡边来中国才几年,原来一直由他父亲主持这里的生意。 后来因为要处理国内的事情,就回国把渡边一郎换了过来。 酒宴设在商行的内部。 看伙计们的打扮,商行里的人员应该是清一色的日本人。 里边的过道里,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抱着武士刀的武士立在墙边,行人路过身旁,他们目不斜视,就如雕塑一般,甚至连喘息声都不可闻。一间精致的不大房间里,全部是地道的日本装饰。 边上站着两个身着和服的日本女人,说不上好看。 只是脸上的脂粉抹得很厚,看上去白森森的有些吓人。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红色的低矮方桌,桌子四周摆着几个白色垫子。 地上铺着白色的地毯。四周的墙壁,连门窗也都是白色,让人感到干净,同时也有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大家落座,刘英打量了一下这个叫渡边一郎日本人。 三十来岁的年纪,留着分头,鼻尖下面是一簇像膏药一般的小胡子。 个头中等,微胖的身材。 人看上去还算和善,只是那块膏药胡子让人感觉不舒服。 周清把刘英以未婚妻的身份做了介绍。 渡边一边夸着刘英漂亮,一边使劲盯着她。 刘英从他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某种原始的欲望。 本来对他就没有什么好感,现在更是有了些厌恶的感觉。 他们吃的是地道的日本料理,喝着有些甜味又有些酸的日本清酒。 渡边说,他们商行准备在济南开一个大型纱厂,考虑到中国当今反日情绪严重,商行出面拿地,建厂会遇到好多麻烦。 今天请周清来,是想与周家联手,由日本商行出钱,周家出面,共同组建这个纱厂,利润五五分成。 周清知道,中国现在没有几个大型的机械化纱厂,仅有的几个分布在天津,上海,广州等几个大城市里。 因为实行机械化生产,产品的质量比传统的手工产品要好得多,同时生产成本也较低,在市场上有着极大的竞争力。 现在,听渡边说准备与周家联手做纱厂,心中不由一阵窃喜。 周家一直做着丝绸布匹生意,虽然生意还算过得去,可是对于源头生产这一块却难以插手。 因为大部分生产机器都是从国外进口,手续烦琐。 同时,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 还有机器的前期安装,以及安装后操作机器的技术人员培训,等等,所有这些,不是周家这样的实力所能完成的。 但是,如果有“泰隆商行”做后盾,这些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因为,周清相信日本人的能力。 高兴归高兴,面子上还不能显得过于激动,这一点久在商场混的周清还是懂的。 周清抿了一口酒,故作犹豫地说: “合作办纱厂这个不是小事,我得回家与老爷子商量一下,这几天就给你答复,你看如何?” 渡边连声说好。 酒足饭饱,渡边趁着酒意,要带大家参观一下他的武馆。 周清从来没听说过渡边有什么武馆,直到来到后院一个大厅,他才知道渡边所谓的武馆,就是一个武士训练场。 宽敞的大厅,两边立着二三十个抱着武士刀的黑衣人,他们都是目不斜视,只盯着大厅中间两个正在格斗的人。 两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在徒手格斗。 一人正骑在另一人的身上,双手死死摁住底下人的左臂,并且右膝盖顶在那个人的脖子上,眼看着那人气若游丝,快要撑不住了。 突然,上边那人一声惨叫,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哀号 。 大家仔细看去,原来底下那人,在危机时刻,右手抓住了上边人的下身器官,拼尽全力撕扯。 看上去上边那人受伤不轻。 大厅上首的一个黑衣人发出了一声呼啸,啸声尖锐刺耳,像笛子,又像野狼的嗥叫。 地上争斗的俩人,听到啸声,爬起身来,默默走到两边,静静立着。 两边又各下场一人,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来到中间。 刚才的啸声再次响起,俩人像两头野兽一般撞到了一起。 俩人都是长发遮面,偶尔露出半边脸来,也像地狱来的魔鬼,惨白的脸色,白森森的牙齿。 渡边转头看到美丽的刘英正站在旁边,笑着问道; “刘小姐喜欢欣赏这样的场面不?” 刘英勉强笑笑,开口问道: “渡边先生,这些勇士都是你们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啊?” 渡边的神色瞬间一怔,马上又转为笑脸道: “这些人都是从我们大日本帝国本土精挑细选来的勇士。” “哦。”刘英的心中有了一些坦然。 此时,场上的俩人正在地上缠斗。 像刘文林的那个人突然一声嗷叫,他的左眼被对方用手指戳伤,看上去似乎伤势不轻。 他闭着左眼,使劲把底下那人翻过身来,骑在他的背上,双手反拉起他的右臂,用腿顶着,突然向后发力。 一声清脆的骨头断折声传到众人的耳中,那人的右臂被生生折断。 一阵惨嚎从他的口中发出,像极了饿狼被老虎撕咬时发出的惨叫。 上首的那个黑衣人再一次发出尖锐的啸声,地上的俩人爬了起来,旁边立着的武士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面无表情。 门外进来两个商行的伙计,上前扶着两人,走向后门,应该是为他俩治疗去了。 如此血腥的场景,让刘英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差点吐了出来,她赶紧走出大厅。 回来的路上,周清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高兴地对刘英说: “亲爱的,以后有了日本人做后盾,济南就是我们周家的天下。不但是济南,我们周家肯定会在全国的商场中占有一席之地。” 刘英一言不发,她不明白商场上的事。 但是,她却隐约觉得与日本人搅和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渡边那双充满原始欲望的眼睛。 章节目录 第八章吴青莲来到潍吴县 刘文林抽空回了一趟老家。 玉珍看到儿子回来,高兴得又是倒茶又是递座的,就像家中来了贵重的客人一般。 文林看着刚过四十的母亲已经头发花白,记忆中俊俏的脸庞,现在也有了一道道褶子。 曾经挺直的腰身也弯了不少。 文林鼻中一阵酸楚。 他让母亲不用忙活,坐下来歇歇。 玉珍看着儿子,问在潍县工作累不累,吃饭好不好。 文林答,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玉珍说,你老爹又到前面刘老爷家干活去了,等一下我就找他回来。 接着又说,上个月济南的一个大财主,带着儿子,开着轿车来刘老爷家,给儿子和英子提亲来了。 听到这话,文林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突然听到了晴天霹雳。 他不相信地问道: “是来给英子提亲的?” 玉珍肯定地答道,是的。 并且道,听说那家是济南一个很有名气的大商户,儿子长得也挺好。刘老爷家很满意,定下来腊月完婚。 刘文林脑子乱成了一团麻,他不想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知道母亲不会撒谎。 结婚的日子都定下来了,这事应该成真了。 他强制自己静下心来,不想在母亲面前露出一点伤心或者恼怒的表情。 原来的时候,英子与他几天就能来往一次书信,可是近一段时间,他连着两次去信都石沉大海。 他本来以为,英子也许学习太忙,没有时间给自己回信。 也猜想过,或者是信件路上丢失,没有送到英子的手中。 现在,一起都明白了。是他猜错了。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出,这才短短的几个月,曾经的山盟海誓,怎么会就这样轻飘飘得烟消云散。 玉珍看文林突然不再言语,并且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什么。 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文林使劲静了静心,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对母亲说道: “女孩子早晚都得嫁人,能嫁一个有钱人家,也算是福气。” 中午一家人团聚吃饭,因为儿子工作后第一次回家,大龙和玉珍非常高兴,但是,文林却实在打不起精神。 饭后推说县里有事,匆匆上车告别而去。 路上,小马一边开车,一边与刘文林闲聊着本地的风土人情。 刘文林有一句没一答得应付着,口中感觉苦苦的。 他决定去济南一趟,当面问问英子,只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真实的答案。 虽然,他已经感觉到那个答案本来就是真的。 回到了潍县,他对吴天茂说,自己想用车子,在礼拜天去济南一趟。 吴天茂没有儿子,自从刘文林伴随身边以后,他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孩子,甚至有了父子的那种情感。 他没问去济南的事由,只是说,行。 礼拜天,刘文林与小马起了个五更,天刚放亮他们就进入了济南城。 一路打听早起的路人,总算摸到了济南女子学校的门前。 车子停在学校门前的马路边上,小马一路辛苦,刚停下来就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文林却毫无睡意,瞪着眼睛盯着校门,等着校门打开。 太阳缓缓升起,街边小贩的吆喝声逐渐多了起来。 校门刚刚打开,校园里还没有人出来。 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直接开到了校门口。 一个一身白色西装的青年下车直接走到了传达室窗前。 对着传达室里的人嘀咕了几声,里面有人出来向校园里走去。 刘文林本来也想过去询问一下,可是脑中突然想起母亲说过,与英子订亲的人是济南一个大商户家的公子。 这年头,能开的起轿车的人,一个济南城估计也找不到几家。 同时,心中也有了种预感,预感到这个帅气的青年应该是来接英子的。 他收回了刚刚着地的脚,静静得看着校门。 不一会,那个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袅袅而来。 一身红色的连衣裙,腿上穿着高筒白袜,齐肩短发,美丽的脸庞,如同仙子下凡一般,引得旁边做生意的小贩纷纷翘首,张着嘴巴,似乎要流下口水。 从校园里出来的正是刘英。 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与他青梅竹马,和他相依相恋一路走来的女孩。 刘英刚出校门,那个帅气的青年就过去搂住她的腰肢,向轿车走去。 英子脸上满是幸福的神色,看上去非常享受这种细腻的呵护与路人羡慕的眼光。 轿车绝尘而去,只留下刘文林傻傻得呆坐在车里。 这种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 只是没有预料到,他心中的女神,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时,会是这种陶醉的神情。 他想大哭,他想发泄。 他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用疼痛使自己不哭出来。 两只手掌捂着眼睛,手掌已湿。 他尽量舒缓着喘息。 良久,叫醒小马,告诉他打道回府。 小马下车买了早点,车子掉头,往潍县而回。 小马二十出头,精明干练。 连夜赶路,到了目的地却就这样回去。 他虽然感觉奇怪,但是刘文林不说,他绝对不会主动去问。 车子颠簸在高低不平的沙子路上。 刘文林感觉胃里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他使劲捂着胸口,用全部大脑去承受胃部的折磨,竭力把那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美丽女孩的身影从脑海中挤出。 他懒得再去思考为什么,他知道想得越多,自己承受的折磨越多。 回到潍县,已是将近中午,他下车时甚至连声感谢都没对小马说。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盯着屋顶,反复念叨着这句诗。 南山坡上的鲜花每年在盛夏季节,会灿烂的耀眼。 他俩曾在无数个鲜花盛开的日子里,徜徉在那片花海中,反复念着这句诗,唯恐这段感情会随着花瓣的凋零而淡去。 可是现在,虽然“桃花依旧笑春风,”但是,人面却不知何处去了! 自从与周清定亲以后,刘英就已经把周清当成了自己的丈夫,况且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每天都盼望着与周清相会。 偶尔会想起文林,可是她内心对自己解释说:“与文林的爱情,只是男女间的青梅之恋,那样的感情经不起风吹雨打,更经不起生活的磨炼,分手也是早晚的事。” 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文林,但是这种内疚感,被每日与周清在一起的激情冲淡,然后逐渐消失。 她曾经收到过文林的两封来信,可是那时候她已经成了周清的人,如何回复他? 隐瞒?欺骗?还是直诉实情?这些她都做不到! 思索再三,她选择沉默下去,留待以后再说吧。 她也想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她的感情也许会逐渐淡薄。 最近周清带她出入“康隆商行”的次数更频繁了。 每一次她对渡边的眼神都有着莫名的恐惧。 周清也许没有发现渡边眼神中的兽性,可是作为女人却真切感受到那种欲扑而噬的危险。 她不乐意陪着周清去见渡边,可是每次周清都用如簧巧舌说动她一起前往。 她真的不理解周清为何非要她陪同前往。 这几天周清和渡边他们一直在济南政府的各个部门游走。 大部分部门的主管官员都得到了相应的好处。 个别不识相的官员,不是家中失火,就是孩子失踪。 最终,没人敢再在其中作梗。 办理企业手续,征用土地,等等事宜,在威逼利诱之下,都进行得一帆风顺。 她每天放学,就被周清接走,晚上酒红灯绿后,就是床上的无尽温柔。 她感觉新奇,感觉刺激。 三个月前,她还是来自荒原小村子,一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 短短时间,她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她偶尔还会想起刘文林,但是他的影子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 刘文林从济南回来以后,工作一直就打不起精神。 吴天茂也看得出来,这孩子应该是有事藏在心里。 也亲口问过文林,是不是有什么事难以解决? 刘文林支吾着敷衍过去。 毕竟,有些事的确无法向外人述说。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悲伤的日子总是会过去的。 打起精神,重装上阵。 这一天吴天茂把刘文林叫到了办公室,对他说: “今天我闺女从河南老家过来,下午三点左右到潍县火车站,到时候你与小马去接一下。” 文林从没听他说起过家事,如今听说他还有个女儿,感觉有些意外。 吴天茂一边喝着茶,一边介绍说: “我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从家里出来,一晃近三十年了。这些年来,在外颠沛流离,极少回家,孩子妈在民国二年生病走了。走的时候我还在广州,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说到这里,吴天茂掏出手绢,拭了拭眼睛。继续道: “那一年,青莲才刚满十岁。她妈死后,一直由她姨妈带着。她姨妈家境还好,所以青莲也少受了不少罪。前几年我偶尔会抽空回去看看。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潍县火车站建于1902年,是胶济铁路上的大站。每天在此上下车的旅客很多。 下午三点,刘文林接到了吴青莲。 吴青莲上身着白色的齐膝短裙,腿上穿一双白色的高筒袜子,标准的城市女孩打扮。 面容白皙,一头乌黑的齐肩短发,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刘文林打量着这个美丽的女孩,她也打量着他。 刘文林首先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刘文林。是吴伯伯让我来接你。” 女孩应道:“你好,我叫吴青莲,谢谢!” 回到行署,青莲见到吴天茂,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出了声。 吴天茂也是老泪纵横。 好一会,大家才落座。 吴天茂询问着青莲在老家的情况。 吴青莲说,前些年,姨妈送她去本地的一个学堂里读了几年书,这两年一直呆在姨妈家中,无所事事。 吴天茂说:“几年不见,转眼就成大姑娘了。暂时就别回去了,先在我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带着给你找个工作。” 刘文林插口道:“我们行署不是还缺一个收发员吗,就让吴小姐做这个好了。” 吴天茂点头答应。 章节目录 第九章吴天章茂督办军饷 潍县是山东省中部一个大县,不但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地处平原,更是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 历来兵家都极为重视潍县的军事地位。 在潍县的外围驻有一个团的兵力,当时属于吴佩孚吴大帅的部队。 部队虽然属于吴大帅管理,但是军饷却是由本地政府财政拨付。 这一天,刘文林陪着吴天茂去城外的军营巡视。 军营驻扎在城西的马家营子村附近,团长祁德功曾经参加过武昌起义,后来投奔到吴大帅的手下。 也算是个正经的行伍出身。 车子停在军营之外,通过哨卡步行进入军营。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是士兵操练的时间, 可是今天操场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士兵,抱着枪坐在操场边柳树荫下打盹。 吴天茂咳嗽了几声,有个士兵半睁着眼睛,看着一行来人,懒慵慵问道:“干吗啊?耽误老子睡觉。” 刘文林大声呵斥道:“你是怎么对长官说话的!” 那个士兵不屑道:“长官来了又咋样,有事找我们团长去。” 说完,闭上眼睛继续梦游。 他们来到团部,团长祁德功正在与副官下棋。 看见特派员进门,赶忙站起身来,招呼着大家落座。 吴天茂笑着说:“祁团长好雅兴啊!” 祁团长笑得有些牵强: “哪里,哪里!闲来无事,斗棋找乐罢了。” “往常这个时候,部队不是应该做常规训练吗?”吴天茂问道。 祁团长一脸无奈得说: “好几月没发军饷了,士兵颇有怨言。勉强他们训练,也是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还不如歇着了。” 吴天茂皱眉道: “现在天下局势动荡,混战不止。中央政府很多时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鞭长莫及。你们的职责就是保一方平安。军饷岂能拖沓。” 祁团长苦着脸说: “我去找过郭县长几次了,可是他总是推说政府财政紧张,暂时拿不出来。” 吴天茂皱眉道: “潍县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还好。更有周边益都,寿光等县上交过来的专用军饷。怎么会没有钱呢?” 祁团长无奈的接道: “为了上边拖欠军饷之事,我专门派人去北京找到吴大帅汇报此事,吴大帅说,会通知省军务处,让他们来督办此事。可是快俩月了,也没见动静。我们这点部队,在上边看来无足轻重,所以也没人真正关心我们。” 说着苦笑了一下,继续道: “我一个参加过中华民国立国之战的老战士,孙先生的忠实追随者,总不能带着士兵去祸害老百姓吧。更不能去县政府逼宫,那也不是我能做的事。” 吴天茂听完以后,站起来,对祁团长说: “大家辛苦了!我这就回去,找郭县长询问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 郭县长此时一身丝绸便服,正坐在潍县最大旅馆“迎宾客栈”一个豪华包间里的酒桌旁,身后一个浓妆艳抹的美艳女人在帮他捏着肩头。 酒桌对面,是同样一身便装的警察局长毕从军。 郭县长本来有些蜡白的长脸此时喝得满面通红,对着对面的毕从军说道: “想我一个堂堂前朝秀才,饱读诗书,通晓古今,如果不是前朝被灭,凭我的才干至少能坐到山东巡抚的位子。而如今已近知天命,却还是一个小小的一县之长,惭愧啊!” 毕从军点头笑着应和着: “那是,那是!郭县长的才干远近闻名,做这一县之长的确是委屈了许多!” 郭县长端起酒杯仰脖而尽,眯缝着眼,摇头吟道: “宣室求贤访逐客,贾生才调更无论。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毕从军半懂不懂,却也不耽误他的奉承: “好,好,不愧是才高八斗!” 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接着,县里的秘书于树点头哈腰得走了进来。 他走到郭县长的身旁,低声说道: “吴特派员刚才到县衙找你,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有些怒气。” 郭县长挥手道: “你回去就说没有找到我。” 于树嗯嗯着退了出去。 毕从军低声道: “这个姓吴的,最近越来越猖狂,大有不把县长你放在眼里的趋势。” 郭县长手摸着下巴,冷笑一声: “他自己仗着是上边派来的一方大员,就想把我们踩在脚下,还嫩着呢!” 毕从军又说道: “刚才小于说他今天脸色不好看,似乎要找茬。” 郭县长不在乎道: “他能找什么茬?” “军饷之事,别被他听到风声!如果被他翻腾出来,我哥俩可就有些麻烦了!”毕从军不放心得说。 “最近也得给祁团长送点好处,省得把他逼急眼。”郭县长沉吟着说。 “嗯嗯,给他点好处,饿不死那帮当兵的就好。”毕从军献策说道。 一直到太阳西偏,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郭县长才一步三摇得走进了县衙。 大堂之上,吴天茂冷着个脸,坐在县长的椅子上,看着郭县长一言不发。 郭县长故作姿态得打着哈哈: “让特派员久等了,罪过,罪过!” 吴天茂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今天我去了城外的军营,听祁团长说,他们几个月没有收到军饷了,请问是怎么回事?” 郭县长一脸的无辜: ”原来的军饷都是按月足额发放,只是近几个月来,下面的税费收缴迟缓,收上来的钱还不够县里正常支出所用。” 吴天茂皱了皱眉头,税收这一块究竟收缴如何,他真的不是很清楚。 他又问道: “不是还有周围县里转交过来的专用军费吗?” 郭县长答道; “周围县里转过来的军费,也比上边规定的数额相差甚大,即使发到军营,也是杯水车薪。所以暂时就没有发给他们。” “现今世面不太平,各路军阀不顾民生而打得你死我活。说不定哪一天张宗昌张大帅的部队又打过来了,等潍县周围燃起战火之时,祁团长的队伍至少暂时还能保得一方平安。”顿了一下,吴天茂继续说道: “兵荒马乱之时,当兵第一看重的就是军饷。而今我们却把军饷久拖不付,这样下去,不但影响士兵的士气,说不定还有可能引起哗变。” 郭县长唯唯诺诺,躬腰听训。 最终,郭县长答应,尽一切力量保障军饷的供应。 秋风乍起,盛夏未央。 刘文林来潍县也快半年了,他每天除了忙于公事外,就是陪着吴青莲出去逛街,游玩。 青莲生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属兔。 比文林小一岁。 所以每每与文林在一起时,都喊文林哥。 青莲聪明伶俐,长得不说是闭月羞花,在女孩中也算是鹤立鸡群。 潍县是中华风筝的发源地,历来有“鸢都”之称。 已是初秋之时,虽然没有了春风里风筝满天的绚丽场景,但是偶尔还会看到孩童在城郊的旷地上拉着风筝奔跑。 文林和青莲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去西面奎文门城楼上看落日中的七彩流云。 “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文林轻轻念着杜牧的这句名诗。 身旁的青莲痴痴看着文林俊朗的脸庞,似是陶醉于身旁这个英俊潇洒男人的魅力之中。 文林突然从青莲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曾经熟悉的东西。 他曾经无数次在刘英的眼睛里看到过。 那是脉脉含情和无限崇拜的眼神。 即使再傻的男人,也能从这种眼神中读懂对方的心思。 他默默看着青莲,脑海中却总是出现另一个身影,与眼前这位聪明俏丽的女孩相互交替着。 他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快要着地的残阳。 章节目录 第清十章刘英撞见周清与谭紫晶奸情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 时间来到了民国十五年(1926年)的春天,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沧桑的大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绿意融融。 七年中,上头也曾找吴天茂谈过话,想把他调去省政府任职。 吴天茂考虑再三,最终还是要求继续留在原地工作。 一来,他已经熟悉了这块土地,并且在这儿罗织了一张好大的关系网。 二来,这些年中华大地军阀混战不止,北京中央政府以及省政府的领导,随着时局的变幻像走马灯一般的轮换。 何况他一个中层官员,如果把脚也插进那滩浑水中,不但操心不少,职位往往也是朝不保夕。 刘文林来潍县不觉七年了,从懵懂的毛头小伙长成一个踏实稳重的青年。 刘文林与吴青莲俩人,还是经常一起出去吃饭,游玩。 吴天茂曾经委婉得询问刘文林,问他以后的婚姻打算,刘文林总是说自己还年轻,事业未成,不急着成家。 吴青莲也脱落成一个千娇百媚的成熟女子,一天不见文林,心里就空落落的。 可是每当提及婚姻之事,刘文林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让人急不得躁不得。 新春刚开始,刘文林被吴天茂派去临朐县做特派员临时代表。 胶东道西部的八个县,除了吴天茂负责全部政务军务的监管外,每个县里还都派驻了特派员临时代表,他们大多是由吴天茂向上推荐,由上面任命,由吴天茂直接负责管理。 刘文林来到临朐以后,先是拜访了县长马德才,又拜访了警察局长连冬青,还见到了在警局上班的刘长财。 刘长财见到上面派来的特派员竟然是他家曾经的小长工,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惊讶过后,还是热情的打着招呼。 不舒服归不舒服,毕竟在外闯荡多年,知道应该如何应付。 他笑着对大家介绍道: “没想到新来的特派员竟然是俺大侄子,自己人!没外人” 脸色一正,接着又道: “以后不能总是喊大侄子了,得称呼刘特派员了!” 刘文林第一次出来独当一面,遇到这样的场面,难免显得有些拘谨。 他恭敬得对刘长财说道: “二叔你就别取笑小侄了,以后还是喊我小名吧,这样听着自然些。” “好,一笔写不出俩刘字,以后在临朐有需要二叔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嗯嗯,以后还得多仗二叔关照。”刘文林道。 文林办公的地方就在县衙西边的两间正房,收拾得还算利落。 宿舍在县衙后院西边的两间厢房,面朝东。 初来乍到,县衙里的各级领导和本地的士绅免不了请吃请喝。 这一天,刘长财来找刘文林,进门就嚷嚷着: “大侄子啊,你猜今天谁要请你吃饭?” 刘文林最近整天在外应酬饭局,一听说吃饭有些头大。 看到长财进门,站起身来,问: ”又是谁要请吃饭?” 刘长财笑着说: “你大叔听说你来了临朐,高兴的要命,昨天特意嘱咐我,一定请你过去聚聚。” 文林听说是刘长发要请他吃饭,脑中又出现了刘英的身影。 民国八年(1919年)农历腊月十六日,刘英与周清成婚。 那一年的年终,尽管已经放假,可是他却一直过了腊月二十日才回家,就是故意回避着那个日子。 他不想让自己在刘英结婚的鞭炮声中独自流泪。 这些年来,虽然与青莲朝夕相处,也知道青莲的一往情深,可是他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忘掉刘英。 本以为时间能治愈心中的伤口,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道伤口却还是时不时的流血。 从那一年的夏天,刘英就再也没有与他联系过,包括她即将嫁为人妇,都没有给他来过只言片语。 他不知刘英是不是偶尔还会忆起,南山坡上那片盛开的山花。 自己也许一辈子忘不了山花烂漫时刘英眼中的那种温柔。 今天听说刘长发要请自己吃饭,有些踌躇。 他想从刘长发的口中打听刘英现在的生活。 可是又怕揭起心中那块久而不愈的伤疤。 刘英结婚以后,一直辍学在家。 她本想出去找个工作,被周清劝止。 周清说,你现在是周家少奶奶了,岂能出去打工丢人! 看周清这个态度,刘英只有作罢。 婚前周清没有两天不来接她出去玩的,可是婚后,不说带她出去玩了,就是平时也少见他回家。 偶尔回来,面对刘英的询问,他也是一脸的不耐烦。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每当夜雨霏霏,独坐窗前之时,刘英经常会念起李清照的这首《如梦令》。 周清结婚后,就与父母分开而住。 在西城区,周家还有一片极大的房产。 周清与刘英就搬到了这里居住。 他对父母解释,因为纱厂在城西,住在这儿方便去纱厂。 每次回来,几乎都是醉意酩酊。 要么上床就睡,要么行夫妻之事时也是敷衍了事。 刘英的心越来越冷,她现在彻底体会到了深闺里孤独女人的悲哀: “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无那,好个凄凉的我。” 在家无聊至极,她喊丫环小红陪她去逛街。 济南的街上还是那么繁华,花天锦地,红飞翠舞,眼花缭乱。 一路行着,一路观赏,不觉间就走到了济南院西大街。 院西大街上有闻名济南的老字号绸缎布庄“瑞蚨祥”和“隆祥布店”,还有让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们流连忘返的“国泰珠宝店”。 快到珠宝店门前时,小红眼尖,突然说道: “那不是少爷吗?” 刘英抬头望去,一身白色西装的周清正手揽一个高挽发髻的女人从“国泰珠宝店”里出来。 那个女人虽然换了发型,但是刘英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是谭紫晶。 俩人出来后,周清替谭紫晶打开车门,上车后驾车而去。 刘英呆呆地站在那儿,脑中一片混乱。 她早就感觉哪儿不对,结婚才不到一年,周清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柔情蜜意。 今天她看到了让她绝望的一幕,这种打击使她的心彻底坠入谷底。 感觉浑身冰冷,连大脑似乎都已结冰。 小红看着少奶奶脸色铁青,浑身发颤,急得不知所措。 她知道少奶奶此刻的心情,可是却不知如何安慰。 好一会,刘英才缓过劲来。强忍着没有让泪流下来。 一言不发,回身就走。 小红跟上去扶住她的身子。 回到家中,关上房门,抱着枕头嚎啕大哭。 她虽然出生于乡下,但是从小也是饱读诗书,懂得相夫教子,礼义廉耻。 她曾经幻想过以后给周家多生几个孩子,为人丁不旺的周家延续香火。 也曾发誓要好好持家,孝敬公婆,让周清在外不会因为家里的琐事而牵挂。 可是,现实把她所有的梦想击得粉碎。 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去找周清吵闹?吵闹完了又如何?日子是继续还是离婚? 想起离婚,心中一片茫然。 她嫁给了济南有名的大户周家,让亲戚朋友和乡人羡慕要死。 自己的父母家人也引以为豪。 如今,自己已经从一个黄花姑娘变成了人妻,离婚以后,还能回到从前吗?! 她突然想到了刘文林。 从与周清交往后就再也没与他联系过。 甚至结婚的时候也没有给他去个通知。 从内心来说,她有时候的确感觉有些愧疚,但是每当周清潇洒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那种愧疚感马上烟消云散了。 为了不让自己永远背负这个内疚的枷锁,给自己寻找了很多与文林分手而投入周清怀抱的理由。 现在,她自问真的不为当初的选择后悔吗? 路是自己选的,平坦也罢,坎坷也罢,咬牙也得走下去! 周清回来了,还是一身的酒气,还是一样进门就睡。 她本想质问,本想发火,可是仔细想想,又能得到什么结果? 或者他会矢口否认,或者他会寻找偶尔遇到谭紫晶的借口。 或者会撕破脸皮,相互吵闹,谩骂,甚至大打出手。 然后呢,又能如何? 太阳每天还是一样的升起,落下。 门前的槐花还是一样开了又谢。 日子仍然平平淡淡的过着。 他还是一样的忙碌,一样的聚少离多。 她还是一样做着外人羡慕的少奶奶。 蜡烛成灰,泪已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