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穴》 章节目录 时光中的刺序 时至今日, 当苏木把悲伤刻进字里,然后将其搓成一条条句子;让它们如同黑色的树木般插满这好似茫茫雪原般的文档时,决计不会想到,曾经看似走不出的黑森林能变成一个记录在案里的故事。 人们常说:‘假如生活强奸了你,如果不能反抗,就干脆好好享受。’然而结痂的心告诉苏木:生活不是强奸犯,如果它本身就是一把刀;倘若它直截了当的捅入你的心脏,那么、宝贝!这实在没有什么快感,你忍得住就生忍不住就亡。而这一路前行,好不容易将当初带血的脚印,变成了如今的黑色文字,已是而立之年的苏木却才终于发出了长叹。 是啊!岁月终于风干了彷徨, 曾经的血与泪, 你不必咽下肚子, 我也敢挂向脸庞。 你无须再躲在童年的积木里, 掐断麦秆丟块石子, 望着遥遥无期呐喊! 我也不会溺在青春的泡沫中, 续杯寡酒拿把小刀, 对着连绵不绝添伤。 那她呢? 她还在也很好, 既在心里也在身旁。 她是诗、是梦、更是成长。 章节目录 时光中的光刺一 新年才过去不久,墙角根那些代表着热闹的鞭炮纸屑还并未被泥巴完全埋葬,于是清晨的过堂风就如同泼妇的指甲,将巷弄的水泥地抓出一道道血痕。 苏木站在铁锅旁,看着一头波浪黑发、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妇将掐掉的油条放进少年的瓷碗中。 “快吃!”她催促道:“九点钟之前就要到车站。” 纤瘦的少年不是很情愿的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油条夹入口中,一边盯着自己的母亲一边细嚼慢咽。对于一个农村来的孩子来说油条当然很好吃,但已经是城里人的妈妈却更好看。 “你磨叽什么呢苏木?”用手托着腮帮看着孩子吃早餐许久的少妇不耐烦皱眉道:“车可不等人我给你说,别做什么都像你那个死老汉——懒逼死样的看着就心烦。” 少年还是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母亲,不过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在更下一节油条后又问:“爸爸呢?怎么这两天都没看到他?” “这两天工地上加夜班,”母亲语气缓和了几分,“你爸来回跑既浪费钱又浪费人,所以就住在工地——闭嘴!小孩子吃东西不要说话!”少妇见儿子又要张口,于是严厉的制止了他。 少年果然乖乖闭嘴,捧起有自己整张脸大的瓷碗大口大口的喝起了豆浆,大概那时的天气还很炎热,他的额头上已经冒起了颗颗汗珠,然而今日的苏木知道,当初自己捧起瓷碗喝豆浆的时候,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可不是太阳能晒出来的。 这时候有人离开,苏木终于可以坐在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上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事实上这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如今这条爬满油污的塑胶凳肯定不是当初的那一条,就如同那旧日的时光般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有让人产生悲悯的记忆。 苏木幻想着用讨厌的现在去悲悯无助的往昔,就好像用一支弄脏了的画笔去涂抹抽象的向日葵,然而生活不是梵高,不是所有痛苦都能成为艺术品。 “我听说大脸猫进去了。” 早餐店老板的儿子谢欢放下盘子时小声的说了一句后,又去为别桌的客人上早餐了。苏木懒得理这个戴着个黑框眼镜的死胖子,只是用手中的筷子调戏着在豆浆里渐渐发胀的老油条。 “谢老板算是个实诚人,”他想,“不但将油条炸得又大又粗,还将豆浆熬得如同他妈憋久了的鼻涕。” 这个有着一头长发的好看男生刚将油条递到塞进嘴巴,谢欢又端着空盘子转了回来,“二娃被人打了。”他说。 “怎么回事?”苏木眉头一紧,“事情暴露了?” (****) “该!”苏木含糊不清的吐出一个字。 “是该,”谢欢笑着附和后又道:“昨晚我看到他躺在沙发上痛得咧嘴的样子真是活该,不过那帮人打归打——这也是刘二娃自找的——但打了人还抢了他的钱,这就有点过分了。再怎么说那傻逼也是我们的兄弟,所以这事木哥你看……” 布满裂缝的层板桌面如同一张黑色的蛛网,苏木眼中突然闪过某种画面让他一阵恶心,不过青年只是面无表情的用指关节在桌上敲了三下。 “电影院。”他说。 “明白!”谢欢打了个响指。 苏木站起身来。 “不吃了?” “没胃口,像狗屎。” 这时炸油条的老谢看见自己的儿子忙里偷闲,于是不得不用请求的目光冒死谏言,大意应该是:客人们都还在等着的,卑微老谢我抽不出手,小祖宗你忙完了再叙江湖情可以不? 而小谢捕获到自己老子的目光可没有那么温柔,死胖子厌恶的摇晃着大脑袋。“望、望、望、望你妈个丧啊!”他一边嘀咕一边走开了。 苏木被这一幕给逗笑了,青年点燃一支烟,让目光顺着对面的楼层往上爬,最后定格在七楼,那是他的家——如果那叫家的话。“苏秋乐和常怀兰这两口子又在干嘛呢?吵架?打架?沉默?都有可能,但绝不会做ai。”他边想边将目光继续往上移,然而嘴角的幅度却在往下沉,青年的心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上楼梯,谁也不敢保证它下一秒还能不能跳动,最后他终于看到了天空。 灰白色的天空毫无血色犹如产妇的脸,电桩上、旧楼间、乱七八糟的铁丝将苍穹分成一个个小格子,抬头仰望、它脏得好似biao子的丝袜。 “如果老子在吃屎的话,”苏木鄙视的突出一个烟圈儿,“这世界就是个大粪坑。” 想到这里青年大步走出巷弄,他要浪费自己木偶一样的青春。 ****** 苏木大病初愈的曾经,那时的天空还算晴朗,纤瘦的小男孩被自己的母亲牵着赶往汽车客运站。二人走在逐渐升温的路上,身边是来去匆匆的行人,苏木扭动着小脑袋四处张望,他已看过镶有玻璃、二十一层楼高的房子;比家里堂屋还干净的柏油马路;跑得飞快的小轿车。在经过涂上白条的人行道时,小男孩看见那个会变来变去的红绿灯。然后他念道:“红灯停,绿灯行。” “以后都要记住,”头顶处传来常怀兰的声音,“在城里就要遵守交通规则,你看这么多车,要是像我们乡下那样乱跑的话迟早被车给撞死。” 但小苏木显然对红绿灯本身更感兴趣,或者说只是对让人停下来的红灯感兴趣。 “妈,你说那灯为什么会自个儿跳来跳去?还变着颜色真好看。” “木木要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常怀兰说完这话后陷入惆怅暗想:“长大、长大……怎么长大……” “那如果我考到全班第一名,”苏木昂起脖子望着自己的母亲,“就可以到城里来挨着你和爸爸了吗?” 常怀兰看着远处的红色‘宜庆南客站’嗯了一声。 正是这声轻飘飘的‘嗯’让苏木仿佛在汹涌的人潮中抓到了浮木,他好像一只被丢弃在河流中的小猫又看到重生的希望,原本即将与父母分开而难受的他,却被‘懂事’逼着要开心的脸现在是真的开心了。 “好耶!”小苏木原地蹦达了一下,“寒假的时候我还能到城头来,到时候我还要去公园,还要去住医院那种亮堂堂的房间,穿着斑马衣服——”由于他的天真勾起了母亲的伤心事,话被打断。 “呸!呸!呸!你小娃儿家家的瞎说什么呢?”苏怀兰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木,“医院是正常人该去的地方吗?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别像你老汉儿(四川某地方方言是爸爸的意思。)那样……憨。” 小男孩想要表达话被掐成两节,说出来的只是摇曳的枝蔓,而埋在肚子里的才是他欲望的根。虽然想说的话被打断,苏木也并不沮丧,因为他想到反正寒假的时候自己又可以回到爸妈的身边。这是他的希望,就好比草原上的春风,而春风总是能让草根萌芽的。 “唔!”他乖巧的回答一声后,又看见人行道左边的围墙下站着一个女孩。那女孩五官玲珑十分好看,她别着草莓发夹,身穿白底蓝色小碎花连衣裙,苏木觉得她就像池塘边的水仙花。这女孩站的面前摆了很多书,那堆书顿时引起了苏木的兴趣,于是在离女孩约莫十步的地方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常怀兰知道自己儿子喜欢读书,又知道这女孩站的围墙后面是孤儿院,也许是出于对儿子的关心;也许出于对孤儿的同情;更多的觉得这样做是让儿子行善,说不定阎王爷就可以放过他;于是‘大方’的从自己的人造皮革小钱包里掏出了二十元钱递给了小苏木说道:“那个姐姐的书是卖的,你去挑一本吧!剩下的钱就不要人家找了。” 苏木有点羞怯的走到女孩子前面,他发现她比自己可能要高出大半个脑袋,女孩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眼睛犹如深秋的湖泊般漠然。孩提时的苏木不会明白这种眼神出现在孩子身上是桩怪事,只是觉得人家既在看他看又没有看他。 “你这书是卖的吗?”苏木问。 “嗯!” “多少钱一本?” “三元。” “喏!” 苏木将钱交给女孩自己蹲下去翻书,他跳过了卷了角的语文和数学,将一本名叫《霍比特人》的书拿在手里翻了翻,觉得带有外国人名字的书没有意思于是又放下,最终选定了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 “这本书好,”他回想起电视中的武打画面,“杨过的武功自然是要比周伯通高的。” “就只买一本吗?”女孩问。 “嗯!”苏木转身欲走。 “等等!”女孩叫住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大叠零钞,“找你钱。” “不用!”苏木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妈说剩下的钱姐姐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女孩皱眉说。 “可是……我妈都说了……” 女孩只是觉得这个瘦弱的男生像鬼片里的小僵尸,他右脖子上的那颗黑痣如同白纸上的墨点。 面对突然的拒绝,这个年仅八岁的小男孩显然不知道怎么办,他习惯性的抓了抓后脑勺,但看起来并不显得虎头虎脑。苏木的肤色和面相遗传母亲更多一些,这让他看起来比大多数农村孩子更文静,再加上大病初愈,小苏木纤弱得如同教科书上的小萝卜头,于是他只能向自己的母亲求助。 “小姑娘你是住这里面的吗?”常怀兰走过来问的。 女孩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这剩下的钱是弟弟给你的,你收下吧!可以买好多好吃的。” 这句话说得她心中一阵彷徨,因为一个比对面女人只大不小的男人,也在她的耳边说过大致同样的话。对于还未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来说,这样的话还不算重锤,一些罪恶并不能立即让她产生耻辱感,它们只会埋藏在女孩的小腹处慢慢腐烂,直到有一天,它们将化为最脏的毒药杀了她的心。 “我不要你们的钱,”女孩把手一伸,“把书还我。” “你这孩子真是的,给你的钱就收下啊!怎么……”常怀兰突然看到女孩那双瑞凤眼中流露出了厌恶之色,而且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红得像只啄人的鹰,她没法再劝解了。“我们多买几本书总可以吧?” 女孩点了点头。 于是苏木带上了六本书坐上了回老家的客车,而常怀兰手里捏着女孩找回两元钱望着出站的客车发呆,直到客车消失在街口的拐角处后,这个在当时长得十分有韵味的少妇,才转身离开。也许在那段不太长的时间里,她感受到了与骨肉分离的痛苦;也许她会把积德心善却被小女孩拒绝归咎于天意;她的匆匆离开是因为她还要赶去上班。 不能说这个女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说她假慈悲,只是常怀兰如同社会中的很多人那样——不懂,因为生存总是让人忙碌,生活才会教人思考。 章节目录 时光中中的刺二 苏木猜对了,如今自己父母的这种关系发生什么意外都可能,但绝不会来一场夫妻之间理所当然的性jiao。 刚才他目光所及的这栋有些年头的楼房,是玻璃厂的员工宿舍。这栋楼呢!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还算是木秀于林的,那个时候的它耸立在农贸街的西南方,如同一个精壮汉子般骄傲的俯瞰着周围的低矮建筑。而从这栋楼里走出来的小伙子也挺风光,顶着国营企业职工的光环将不少姑娘抱进楼里。然而好景不长,新时代的飙风将宿舍楼吹得摇摇欲坠,当初那些‘国企’小伙也因玻璃厂的倒闭而下了岗,有的下海经商挣了钱搬走;有的却因为找不到门路而埋在这里,与宿舍楼一起慢慢变老。 不过这并不可怕,因为在这座城市只要你能找个活干,还不至于饿死。院子里虽然简陋、水泥地裂了缝、墙角根有污水沟、楼角间晾着衣服、但这并不妨碍一些人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坐在院子晒太阳打麻将。像油条老板谢兵就喜欢在关了早餐店门以后,端杯泡得乌黑的浓茶和另一个单身汉老刘下棋,他们其实挺享受这种平静而普通的生活的。只有那些不安于现状,希望未来能给予自己更多的物质回报,但又觉得无法改变什么的人才会痛苦,清贫让他们坐立难安,某座高耸的大厦、某间漂亮的屋子、某辆豪华的轿车,出人头地后被别人羡慕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他们心里燃烧,最终化为幽怨和愤怒的气息包裹着这些人。他们欲壑难填,就像一个会行走的炮仗,有时候连一句小小的玩笑也能让其炸裂。 顺着贴满开锁和疏通下水道小广告的楼梯间往上爬,抵达让腿脚有点发软的七楼,左边生锈的防盗门门楣上贴有一块蓝漆铝皮,铝皮上面写有白色编号:7-2,像是监狱,不过这就是苏木的家——如果他认可的话。 屋子是两室一厅并不杂乱,那种想象中沙发上堆满了脏衣服、桌上摆着隔夜的饭菜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家庭,相反它倒是有点整洁,空气中香水和香烟的混合味道代替了往昔的硝烟,这是一种各自安好的陌生,是经过了漫长的扭打和嘶吼而累了的暂时妥协。 常怀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此时的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和灰色呢绒裤。数十年的岁月让她的鹅蛋脸变得更丰腴,而当初丰腴的少妇身材又变得稍显臃肿。由于觉得家里的这个男人不配自己为他涂脂抹粉,所以这个中年妇女的脸色有点蜡黄,上面还有几点雀斑。 而客厅的右侧——也就是通向卫生间的洗漱台前,苏秋乐正昂起脖子,就好像菜市场被提着拔毛的鹅那样,他在认认真真的刮着自己的胡须。不知为何时光却偏偏放过了他,这个将近不惑之年的男人五官周正身材上佳,他的皮囊风采依旧,他的样子好像与他的心理年龄一样‘年轻’ “苏木高一下学期了,他这个成绩得想办法找个补习班才行。”早上的电视塞满了广告,因此常怀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按着手中的遥控器。 “你安排,”苏秋乐勾着身子用湿毛巾擦脸,“反正他能走个专科就不错了。而且陈医生说过……” 一阵恶心感在常怀兰的胃里蠕动,苏秋乐这种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她愤怒,女人捏紧了手中的遥控器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换在一年前、她会直接将遥控器砸在他头上。 但如今好像不会了,她只是轻飘飘的瞥了一眼从洗漱台走出来的苏秋乐,在鄙视完他那打着摩丝、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和精神抖擞的西装后,将目光移回了电视。 “我知道是白说,也不指望你这个当老子的能管事,但木木毕竟是你做出来的种,你如果还算是个人的话,就消停点别再伤害他。” 假笑将苏秋乐的嘴角拉歪,眼睛却流露出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妻子的嘲讽之色,这让他那很是立体的五官稍微有点错位,虽与当年苏秋乐在镇上俘获常怀兰芳心的坏笑如出一辙,但如今却是为了拉仇恨。 “当然,”他说,“演戏嘛!就得来个全套——要是十年前你听我的,小的也应该有这么高了吧!”苏秋乐在自己的肩膀处比划着。 常怀兰还是没忍住,所以遥控器如同迷你型棺材般飞向丈夫的嘴脸,中年男子侧身让过,满足的听着遥控器砸中墙壁而发出的破碎声。 “杂种!”常怀兰骂道。 “娼妇!”苏秋乐报以回敬。 然后愤怒被无可奈何压回胸腔,苏秋乐拉门而出,好像一条贵宾犬般下了楼逃向他的工地,而斜靠在沙发上的常怀兰又缅怀起自己的青春。 ****** 一九九二年的秋天,红彤彤的高粱铺满建新村的马路时,十八岁的常怀兰被二十一岁的苏秋乐背在了背上。秋风摇得高粱哗哗作响,也将少女的发丝吹散在少男的脸上。 当年他们还很年轻,而且作为农村的孩子也很大胆。就如同很多言情小说的俗套开端那样,他们的互赏素来已久,但真正拉近身体距离的却来源于一场童话式英雄的救美。只是二人也未曾想到,他们有了言情小说俗套的开端,也得到了很多夫妻婚后的俗套生活。 那时候的常怀兰还在安坪镇读职高(当时的这所学校名叫‘三职中’,实际上它是以初中为主,所谓的职高其实只有一个班。)在学校算是大名鼎鼎一枝花,加上自身又是村支部书记常云富的独生女,可谓是人财两全,因此明里暗里追求她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而苏秋乐初中尚未毕业就辍学,原本该在家老实务农的他却游手好闲,经常和镇上一些无业青年到处闲逛,时而赌博、时而喝酒、时而打架斗殴,像常苏二人这种相差甚远的条件要走到一起,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年轻时候的苏秋乐虽然游手好闲但长相出色啊!加上他在镇上的青年中又小有名气;更重要的是他和常怀兰初中的时候就是同班同学,于是便为两人的结合埋下了因。 (此处无法发表 读者见谅!) 苏家是科农村的贫困户,即便是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他们的家依旧是斑竹湾的一所老瓦房。这时候的苏家共有五口人,苏有培、罗朝芳、苏秋乐、常怀兰和婴儿苏木,全家男女老幼就如同一窝老鼠般住在这所破旧的房子里。 苏家二老苏有培和罗朝芳皆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苦活;非但没有管家的本事,对独子苏秋乐也不能好好教育,这也导致了成家后的苏秋乐依然游手好闲,不怎么干正事,因此整个苏家的生活重担全压在了常怀兰年轻的肩膀上。当家庭的开支吃紧,没有多少经济来源;田间地头有干不完的农活;还要带嗷嗷待乳的儿子;丈夫又吃酒赌博;公婆又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当热恋的浪漫谢幕换成生活的繁琐粉墨登场的时候…… “这么晚了你走不走?”九七年的某一夜,常怀兰背着四岁大的苏木对着正在打麻将的丈夫问。 “你先带着娃儿回去——八万。”在灯光下叼着一支烟的苏秋乐眯着眼睛回答。 “路上黑漆漆的,”常怀兰继续央求道:“路上还有坟包我害怕。” “哎呀!不是有娃儿陪着你吗?”苏秋乐打了一张二条出去刚好放炮,“妈卖批!”他恼怒的骂了一句,“你在菜四儿家门口扯捆谷草点燃火把就可以回去了。” “就是,”旁边有人笑着帮腔,“又没土匪怕什么?嫂子是看见我苏哥赢了钱就叫他走……也太不厚道了吧?” 于是常怀兰在看见自己丈夫赢了钱的份上忍下这口气,在他们搓动的麻将声中出了门。那是个绵绵细雨的冬夜,她牵着昏昏欲睡的小苏木在荒郊野外赶路。 也不知是九八年还是九九年,是苏秋乐是最得意的时候,那时候修建新村鱼塘的堡坎活路被苏秋乐揽了下来(这点他老丈人常云富是出了不少力的。)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不愁活儿干。 有一天苏秋乐兜里揣着一大叠票子出现在常怀兰的面前,夫妻二人相当开心,数着数着钱就开始相互乱摸,然后去床上痛痛快快的做了一场久违的爱。可是第三天,苏秋乐带着票子去镇上准备购买肥料和猪肉,然而他却鬼使神差的走到某处茶馆,只用了一夜就将一年的血汗钱输了个底朝天。 回到家后,夫妻二人当着老人和孩子的面打了一架,喝了酒的苏秋乐抓着常怀兰的头就往水缸上撞,苏木吓得哇哇大哭。伤心的常怀兰带着孩子去到娘家,过了半个月苏秋乐又跑来接母女二人回去。 生活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艰苦的日子让苏秋乐和常怀兰相爱变少相杀变多。直到有一天,当常怀兰终于跨出农村进城打工的时候,这种打打骂骂的日子才算到一个段落。 如今闭眼靠在沙发上的常怀兰后悔不已,自己仅仅和姓苏的王八蛋打了几次滚儿就赔进去大半生简直是亏大发了,早知道还不如被那条恶狗咬死算了。突然她的思维一跳,毫无征兆的飞跃到了一年前的某间小屋子里,那么那几次的打滚儿又亏没亏呢? 章节目录 时光中的光刺三 耸立在街心花园路口的百货大楼又一次迎来了白天的喧哗,虽然如今的它已比不上那些被开发商看上拔地而起、楼里就是一条商业街的豪华建筑,但作为宜庆市最早的一批将‘露天摊’吞入肚中的规划楼,它依然能凭借着老资格和旧情怀分一杯商业的残羹。 来到这里逛的都是一些怀旧和喜欢凌乱美的人,因此百货大楼的一楼摆满了案板一样的摊位,它们对穿梭其中的人群有着相当的吸引力。那种堆满了各种家用工具和小玩意儿、喇叭里循环放着‘十元三样’的杂货摊调动着大伙的情绪,满头白发的老人会拿起一个迷你收音机摆弄;中年妇女又会盯着一件二十三元的衬衣和老板砍价;还有那种将头发弄五颜六色的姑娘正耐心的让别人帮自己美甲…… 相比之下,二楼和三楼就相对安静一些,这里有电影院、台球室、电子游戏室和喝饮料的地方,坦白说这里是某些年轻人的天堂。 被日光灯照得明晃晃的台球室里不时的发出台球碰撞的清脆声响,站在台球桌边的人们正比拼着球技。而台球室东面的靠门角落里,一个约莫一米八、身穿黑色毛衣灰色牛仔裤的好看青年正闭目养神。这人脸上盖着一本名叫《百年孤独》的红皮书,他将整个上半身窝在垫有白色羽绒服的塑胶靠背椅里,将修长笔直的腿交叉搭在前面的条凳上。 此刻的苏木好像在半梦半醒中,他感觉昨晚的夜从未褪去,自己仍躺在铺有稻草的床上眼睁睁的看着天花板。水彩涂料墙壁上裂出一道道口子,这些被丢弃在时光里的口子比墓穴还黑。苏木不知为什么能看得见它们,在黑夜的照耀下,墙壁如同螳螂的肚子,这些扭动着、卷曲着的口子,就如同破腹而出的铁线虫。 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苏木发觉自己有点饿了,但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吃饭,也不想睡觉,看着那些扭动的口子他就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然而有个声音在明目张胆的嘲笑自己。 “你真他妈变态!”那声音从墙的另一面传出,“我们也不需要怀抱,因为我们长不大……长不大呀!长不大……” 在幼稚的童音中,苏木看见墙壁逐渐变得柔和,如同块立起来的池塘,池塘里有映有蓝天和白云,他站起身子向墙走去,发现蓝天白云后面还倒映着两扇铁栏门,一个背着帆布书包、纤瘦的小男孩正攀着门栏望着他笑,这个小男孩正是小时候的自己。 一声呼喊惊醒了苏木,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塑胶椅,眼前是正端着牛肉面一脸诧异的脏辫女孩。 “老大你在闭着眼睛走路了耶!”女孩说。 苏木吸了吸鼻子用双手搓了下脸说:“嗯!刚才睡着了……怎么样?有没有羊子?” 长相甜美的女孩无可奈何的一耸肩算是回答了自己的哥。 苏木也没所谓,从女孩手中接过牛肉面就开始呼呼的吃了起来,反正时辰尚早,他并不着急。 ****** 午后时分,先是胖子谢欢和几个青年来到来到台球,胖子摸出一叠钞票交给苏木。不一会儿长发青年的手机发出嘟的一声,苏木打开一看,是那个名叫贾帆帆的脏辫女孩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个‘1’字。 “开工!”苏木喊了一声。 于是两个在打台球的青年跟着苏木出了百货大楼,三人直奔马路对面的洞天旅馆。过收银台的时候,一个卷发妇女微微点头算是确定了信号,他们跑步抵达二楼在2-8房间处站定,苏木一脚将木门给踹开。 引入眼帘的是一间刷有钢化涂料、摆放着红漆柜子的小房间,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床上躺着一男一女,只穿着胸罩和内裤的女孩便是贾帆帆,而男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他又白又胖已经脱了个精光,此刻正以惊讶的表情看着突然闯入的三个年轻人。 “哥……你……你怎么会来这里?”贾帆帆故作惊慌率先哆嗦道。 两个青年二话不说拿起手机对准肥胖中年男子就一阵狂拍,那男子终于反应过来一边拉被子遮盖自己一边大喝:“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我怎会这里?”苏木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给爸妈说做的工作就是干这个的?”他问完贾帆帆又愤恨的看向肥胖中年男大骂:“老子打死你这老畜生!操你妈的!” 三人立即将中年男人拖下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狠揍,直到这胖子蜷缩在地求饶为止。而这时候已经穿好衣服蹲在角落里的贾帆帆显得很害怕。 苏木从男子的西裤里摸出一部手机,开始对着通信录翻看起来,最后他停留在一个备注为老婆的号码上。 “这是你婆娘的电话?”苏木勾着身子将手机拿给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看。此刻他的眼镜被踩烂,嘴角也被打出了血。 “是的……大哥求你们放过我吧!”中年男人哀求道。 “你上了我妹子,我怎么放过你?” “我们什么都没干,而且……而且也是自愿的。” 苏木顺手就甩了他一记耳光,然后青年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贾帆帆,“你们什么都没干?你是自愿的?” “我……我……”贾帆帆开始装哭,“我们约到这里……但是我又不想了……后来这个叔叔就压在我身上,硬要脱我衣……衣服……” “我操你妈的!原来你个老私娃子(四川某地方言恶毒的骂人语言)想强奸我妹子啊!” 苏木反手就抽出了別在牛仔裤上、只有拇指长的匕首,另一个青年立马捉住他的手劝解:“哥别冲动,不至于,不至于。” “我们真什么都没干,” 肥胖男子吓得脸色苍白,“妹子你是自愿的啊!你怎么能害我呢?” “我看他们也确实什么都没干,”另一个戴着单耳针的寸头青年说,“不然怎么可能刚才小英身上还穿着衣服?” “你老私娃子,”苏木继续骂,“要不是老子跟踪到这里,我妹子就被你糟蹋了,说吧!现在你说怎么办?是我把照片发你婆娘还是打110?” “別!”男子吓得直哆嗦,“大哥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求你千万别发照片别报警,不然我就全完了。” 苏木也不说话,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私了的话……赔钱吧!当精神损失费,也不要你太多,给五千了事。” 长发青年伸出一个巴掌。 中年男子终于醒悟过来,这是遇上了仙人跳了,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赤身裸体的照片还在人家手机里,不得已只能破财免灾,在看到苏木删除了自己的裸照后才灰溜溜的离开。而苏木等人在出洞天旅馆的时候,也当然不会忘了给收银台那个卷发妇女一千块好处费。 ****** 华灯初上,当苏木将《百年孤独》翻到‘马孔多在下雨’的时候,这间台球室的老板才过来换班。 老板姓王单名一个彪字,他四十来岁,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一脸凶悍、脖子上套有大金链子、留着平头、也认识道上的兄弟,但这个老爱夹个黑皮包的王老板其实性格温和耿直。这间台球室他经营了多年,以前是和妻子一起照看,后来因妻子得了糖尿病后就只剩下他单独照看,但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王彪就会雇佣散工帮衬自己。 苏木去年假期就到这里帮衬王老板了,他并不是王彪招聘来的,而是因为文四发话:说反正假期没事,叫小木过来帮王叔看下场子,免得有人欺负老实人,因此、开学后苏木也就没法到台球馆帮忙了,到时候王彪就得另外雇人。 “家里有点事来晚了点。”王彪抱歉一笑。 “没事,走了!”苏木穿好羽绒服背上单肩包就往外走。 他打着电话走过五花马八门的街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或是在某个角落、或是在身后、或是在遥远的苍穹之上。就像自己在镇上读初中的时候,每天上完晚自习后回家,就总是觉得在电瓶灯的照射之外;在那茫茫黑夜中,会有未知的恐惧。这些恐惧是偶尔出现在山坳间的新坟;像巨手般的树枝在风中摇曳;路边草丛里发出沙沙的声音……有时候他会踩到它们。 从那时起苏木怕鬼也怕蛇,但却因为一句话而不怕死。 他走到邮电局门口的时候,身边的确多了一些眼睛,那是谢欢、刘二娃等十来个加入队伍的不良青年,这些染着头发、戴着耳环、腰上的衣服下还插着钢管儿或砍刀的人聚在一起是要干什么?当然是要去‘怡情按摩院’ 找麻烦的。 怡情按摩院在文忠街的中间地段,这条街到处都是什么ktv、足浴店和按摩院,整条街道被霓虹灯照得绯红,就如同一个隆起的红肚兜,它总是寂寞的等待在另外一条街吃喝的人‘饱暖思淫欲’因此、这条街是宜庆市著名的红灯区。 由于天才黑不久,未知的嫖客们大概还在吃酒猜拳,所以当苏木一行人抵达怡情按摩院时还是相对安静的。不过当苏木跨过玻璃门的时候,坐在红色沙发上几个年纪不等的女人立马起身,她们无不笑嘻嘻的开始打招呼。 “帅哥按摩吗?”一女的问道,然后她又看见苏木的样子,觉得这样好看的青年可不像是嫖客,于是又补充道:“帅哥是来耍……的吗?” “你们这么多位?”当看到继续走进来的年轻人后有女人问。 一阵浓郁的廉价香水味扑鼻而来。面对这种脸上抹着城墙般厚的粉底的女人苏木差点泛呕。长发青年唰的一下子抽出腰上的短匕首抵住了其中某个女人的脸颊。 “不准叫!不让划烂她的脸,”他威胁后又对一位青年道:“向东把门关上。” 突然进来的年轻人和苏木的举动吓坏了这几个女人,不过现在她们却不敢出声,只能看着卷帘门滑下来和地面咬在一起。 “钥匙!”苏木道。 “什么钥匙——哦!钥匙在姚雨婷那——雨婷!”一个厚嘴唇女人开始喊。 与此同时,有位扎着高马尾、身穿浅黄色手工毛衣、靛青色修身牛仔裤的女孩出现在里屋的楼梯间那里。她约莫一米七的身高长得十分好看,脸与苏木一样也是鹅蛋形的,但比苏木的脸还要冷一些,就像是放在冬天里的鹅蛋。另外她的眼睛是眼尾上翘的瑞凤眼,女孩漠然的眼神里仿佛关了一汪秋水。 “黛眉如刀,秋水长眸。”有个对词在苏木的心理泛起,长发青年觉得这张面孔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回事?”姚雨婷皱起飞燕眉问,她的声音略带鼻音。 被苏木用匕首抵住脸的老女人依然不敢动,但旁边几个女人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闹开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 “还以为他们是来耍的。” “帅哥咱们有话好好说嘛!”有人劝解。 “昨天打老子的时候怎么不好好说?”这个时候左脸还留着瘀伤的刘二娃从后面站了出来用手指着姚雨婷道:“木哥打我的人就是她!” “哦!带人来报复的,”姚雨婷缓慢的下了楼梯走到了众人的旁边,“人是我打的与她们无关,有什么就冲我来,拿把刀子威胁女人也算不得本事。” 后面这半句话是对苏木说的,长发青年依然看不出这女孩脸上有什么表情,她……好像是在对着空气陈述事实。 苏木身后的几个青年已抽出了钢管儿和砍刀抖动着身子耀武扬威,好像吓唬这一帮子手无寸铁的女性很自豪似的。 “还有谁打了你?”苏木将匕首从老女人脸上移开,扭头问刘二娃。 “没有别人,就是这个死婆娘打的——呸!”刘二娃说完话后往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团口水。 这些人只知道自家兄弟被打了,但并不知道打自家兄弟的是一个身材高挑、花容月貌的女生。在他们的认知中,男子汉大丈夫被女人打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何况还是这种只能在床上干翻男人的小妞,因此这些青年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 小青年们相互看了一眼,都发现了彼此的尴尬,于是自豪感入潮水般褪去,他们的身子羞愧得一动不动了。 “操你妈刘二娃,”一个碎发青年低声道:“你个私娃子不早说……” 不过苏木倒不觉得丢脸,因为在他的观念中,女人和男人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差多少。什么女性是弱者,她们软弱、无力、需要依附于男人才能好好的生活,苏木觉得这种道理简直狗屁不通。“如果女人是弱者,那常怀兰怎么比苏秋乐能干?”他想。 “人打了也就打了,”苏木看着姚雨婷道:“本来他做的烂事也该打,只是你打了人,还拿了他身上的钱这有点过了吧?” 从一开始姚雨婷就觉得对面这个男生似曾相识,他的眉目之间有一种微微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若有若无,好像是冬季哈出的热气。然后她注意到苏木脖子上那颗绿豆大小的黑痣,‘污点’一词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女孩的头脑中,多年以前的记忆画面突然延展开来。“这不就是当初那个给我买书的小孩儿么?”她想。 “白嫖?”姚雨婷回答后顿了顿又道:“你知不知道?他那种做法很容易让女人患上妇科病。行了,我人就站这里,反正你们人多势众要打要杀随便。” 其实在认出苏木之前,姚雨婷是绝不会补充后面这些话的,反正如果对方要打,自己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而马尾辫姑娘说后面这些话是被潜意识引导的,因为她觉得世界就如同一张纸,好多人将它抹黑了。她只是希望多年以前那个给自己买书小男孩;那个想要施舍自己钱的小男孩,他还能像当初一样有一份白色的纯真;希望他不会仗势欺人而讲道理,虽然他脖子上的痣是黑色的。 苏木没有让她失望,长发青年扭过头冷冰冰的盯着左脸淤青的刘二娃。“你嫖了没给钱?” “我本来就是要给的,只是没来得及给,她就打了我一顿,就抢了我五百块。”刘二娃嚷嚷道。 “嗯!”姚雨婷双臂环抱胸前说,“我们的‘全套’价格。” 到现在双方一对口真相大白,自家兄弟的行为才真正让苏木觉得丢人现眼,他们虽然自认为是霸据几条街道的社团人物,但就算是黑社会也是要讲道理的。苏木有点责怪自己为何没有好好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也不会这样莽撞的上门兴师问罪碰得一鼻子灰。 “抱歉!”苏木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我们这边的人不对,打扰了——我们走!” 哗啦一声有人拉开了卷里门,一堆人往门外鱼贯而出。 “喂!”姚雨婷将身子斜靠在玻璃门上看着走在最后的苏木说,“各位哥哥来耍的话,我们肯定是欢迎的。” “不了,”苏木头也没回,“挺脏的。”他说。 ****** 夜深人静,即便是披着红灯区之皮的文忠街也停止了shen吟,随着一盏盏街灯的熄灭,这个闹够了的孩子再次沉睡于黑暗之中。 姚雨婷坐在卧室的窗台上抱着膝盖,女孩正透过玻璃窗看着斜对面漆黑的矮楼沉思,那里总有一处房屋是自己工作的地方。在那条街上,不管门面招牌写的是‘按摩院’‘洗脚房’‘ktv’还是什么,但在大家心中它其实是‘肉店’因此肉店里面的人,当然得穿得最少打扮得最骚,这样才能为自己卖个好价钱。 但他们操了你,却并不尊重你。 很多穿得一本正经的男人,白天在牵着自己的孩子和妻子的手走过这条街的时候,对那条街、那些门面、门面里坐着的那些人,他们多会满脸鄙视的瞥一眼便将目光移开,或者只是不带感情的来上一句:“这些淫秽场所这么猖獗,公安局也不来管管。”但一旦到了晚上,同样是这些人,在离开了妻子和孩子的视线以后,就如同嗅到气味的狗儿般溜进‘肉店’往白天被他们说的‘biao子、娼妇、小姐’身上扑。 (此处无法发表 读者见谅!) 不知何时下起了春雨,这些小雨飘落在窗上最终汇聚成一粒粒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流,在远方苍白色的灯光照耀下,流动的水珠就好像晶莹剔透的眼泪,那应该是一个得到了糖果却失去了天真的姑娘的悲伤吧! 姚雨婷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发现自己的手虽然白皙而修长,但始终会弥漫着让自己作呕的气味,这种气味是真实存在的,即便洗得再干净,用不了多久它又会被污染了,这种污染是在哪里染上的呢?披着秀发的姑娘抬头望向了更远处,在河对面那栋打着‘中国人民银行’灯光广告的左后方,有一处如同黑洞般的糜烂之地,那应该就是肮脏的温床。 章节目录 时光中的光刺四 那是孤儿院,当然不管是从法律上还是从道德上讲,它都不能叫这个三个字,取而代之的是 ‘宜庆市儿童福利院’。这算是一种口德,尽管谁都心知肚明,那里面住着的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打记事起,姚雨婷就在那座约莫六千多个平方的‘大院子’里生活了。感谢过早的抛弃,让她没有体会到父母怀抱的温暖,所以也就不会留下想念父母的忧伤。迷迷糊糊中最早的记忆也只是被一个人抱着走路,自己的脑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看着白晃晃的长褂衣服、乌黑的披肩头发和一抖一抖的潮湿地面。 后来稍微大点后她才知道,那是福利院的护工,是照看她们这帮身心还算正常的孤儿的工作人员。姚雨婷这个姓便是跟着一个姓姚的阿姨取的,而雨婷二字也是姚阿姨拿着一堆名字让自己指,最终她的小小十指放在了‘雨婷’二字上面。于是她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她喜欢给予自己名字的姚阿姨,所以她们那时候在一间屋子里长大的几个孩子,总是口齿不清的叫她 ‘姚妈妈’ 随着自己一天天的长大,姚雨婷有了占有欲,她想要独自占有那个挽着头发一脸慈祥的女人,但福利院的教育让她不得不压制住这种自私的欲望,正如她很期待能把‘姚妈妈’三字的前面那个字去掉一样,她想但又不敢。有时候她也会耍点小聪明,将‘姚’字尽量喊得小声一点,然后拖长音调发出的音就像极了‘要——妈妈’这样她就觉得自己真的有了妈妈了。不过这套方法也被另外的孩子学了去,于是当姚雨婷看见姚妈妈不仅对自己、还会对别人露出那种会心一笑的时候,她的心理就会升起一股哀怨的酸楚感,凭什么自己的妈妈……不!不能这么想,凭什么姚妈妈不能对别的孩子好?她唯一的做法就是不停的表现自己,比别的孩子乖、比别的孩子好学、比别的孩子礼貌、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得到姚妈妈的关注。 她以为总有一天姚妈妈会带她去真正的家。当然、并不是这个有着铁门、高墙、绿色的草地、蓝色的体育场、白色的大楼的大院子不好,姚雨婷只是想找个一个人不是那多,能够坐在一张桌子肆无忌惮的吃饭——还有个哥哥——然后她会犯点错误,有个叫‘爸爸’的人要惩罚她,而‘妈妈‘会心痛的把自己护住,就像她们去做劳动回馈社会时,看到的那只张开翅膀保护小鸡的母鸡那样;一个不需要表演自己乖巧懂事的地方。 只是姚雨婷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她可以独立的照顾自己的日常生活,能够洗衣、洗碗、扫地、能做力所能及的劳动的时候,她也搬去了女孩子的宿舍楼,姚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照看那些只能睡在儿童床的孩子们。接下来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只要有空闲,姚雨婷会经常去自己小时候呆过的地方,有时候说几句话,有时候就静静的看着她。 “要——妈妈,哥哥长得高吗?”幼儿的姚雨婷问。 “当然高啊!他可是大人咯!” “要——妈妈,你会带我去家里玩儿吗?”童年的时候姚雨婷帮姚妈妈端木凳的时候问。 “当然会啊!”这个已经上了点岁数的慈祥女人摸着姚雨婷的头,“等你再大点了,姚妈妈就带你去家里玩儿好不好?” 想到这里,现在的姚雨婷嘴角也在往上翘,可见那时的她是有多么的开心。 只是……九岁那年的某一天,上了课回到福利院的姚雨婷去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小屋子,看见了一个并不认识的年轻护工,而她熟悉的姚妈妈却不知道去了那里。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人一而再再而三丢弃的流浪猫,那一夜她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然后坐在窗台的姚雨婷感到心有点凉,女孩的笑容还未绽放就已凋零,简直像极了她惨淡的青春。 ****** 姚雨婷十岁的时候都还没有被社会爱心人士看中,与她一起成长的孩子很多都被人领养走了,与她一起留在这间宿舍的是一个有着兔唇和麻子脸的女孩;一个犯了精神病、刚被带往康复中心不久的短发女孩 。 童年的姚雨婷就知道随着年纪的增加,她被社会人士领走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小。因为那些来领养她们这些孤儿的好心人是没有孩子的,他们带她们离开福利院的目的是当然是为了找一个儿子或女儿,如果他们看你太大或者很丑就不会要你了,为什么呢?因为太大养不家太丑看着闹心。所以童年的姚雨婷以为自己长得丑没人要,但绝不会想到其实是由于自己长得好看而没法离开。 直到之后的某一天,一个老男人摸着她纤细的小腿:‘小宝贝儿你可真漂亮’姚雨婷才明白自己很好看,好看得让他把自己留在了孤儿院。 这个老男人是她的院长大人名叫张平,是一个将头发向后梳得规规矩矩、带着金丝眼镜、穿西装打领带、面色红润的儒雅老男人。从他在台上说话的水平来看,姚雨婷猜想:院长大人应该和校长先生一样是受过名牌大学洗礼过的人。 “所以像他们这样有学识、走在阳光下的人,偶尔躲在阴暗的角落偷窥别人也是有理的咯?可既然是有理的,张院长为什么还要偷窥呢?反正他除了老点,本就符合童年的自己对父亲幻想的一切条件,正大光明的看不好吗?” 想到这里看着一条条滑下玻璃的水流姚雨婷觉得自己好蠢。“这是他的恶趣味啊!像他这样有地位的‘善人’当然并不缺乏观看女人的机会,但看多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他选择了小女孩儿,选择了偷窥,他想将自己置身于一种梁上君子的危险中,享受那种来之不易、在别人不知不觉间偷了她们最珍贵的宝物;或者是更期待她们发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赤裸裸的身体而产生羞耻的感觉。” 这是一种变态的欲望,它就像白粉虱化装成雪白的小飞蛾,拖着它那罪恶的身子悄悄的靠近含苞待放的花朵,然后贪婪的咀嚼着她们的青春直到枯萎为止。 张平偷窥姚雨婷换衣服被发现的时候,小女孩已满九岁,女孩子——尤其是没有父母的女孩子——向来早熟,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她其实多少会懂得一些‘男女有别’班上的同学也会悄悄的讨论谁好看、谁讨厌、谁又会喜欢谁;网络的发达让孩子们过早的对爱情一知半解,姚雨婷那个时候怎么可能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性呢?可怜的她既觉得被异性看是件害羞的事,也对电视上的接吻充满着好奇。 那时的她其实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那个站在讲台上、戴着金丝眼镜、对着话筒将话说得响亮而漂亮的男人,她喜欢他的成熟、稳重和学识;更喜欢他供给她们这些孩子成长的粮食。不过!如今的姚雨婷看来自己那不叫喜欢,只不过是小孩子对长辈的一种崇敬之情,或者最多不过是渴望得到像父亲一样的关爱,如同她渴望得到姚妈妈的爱一般。然而院长大人却利用孩子对自己最单纯的崇敬,进行窥视、靠近、玩弄、占有、抛弃,他以最残忍的手段杀死了她的天真,在青春期到来之前,让小女孩流下了破裂的血。 姚雨婷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张院长偷窥的时候应该是晚上——可能比今晚更黑——那时候她们这间栋楼的女生大部分已被领走,宿舍里就只留下姚芳和姚雪梅(那个兔唇麻脸女生和得了精神分裂症的女生)当时另外两个女生睡着了,刚换下衣服赤身裸体的她就发现窗外的过道上有人,她本能般的用被子遮住身体小声喊了一声‘谁’那人却像鬼一样飘然离去。事后说起姚雪梅也说自己好像看到过,于是三个女生以为闹了鬼怕得要死,后来当姚雨婷知道这是院长在‘查寝室’时她和姚芳也就不怕了,不过姚雪梅疯了。 张平牵着她去车站附近的旅馆时,姚雨婷刚满过十岁。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十月天,小女孩被放在小旅馆房间里的红柜子上站着。张平用手指将金丝眼镜压低,眼睛从镜片的上方看出去,他看着身穿白底蓝花连衣裙的姚雨婷,仿佛是一头猩猩在拿着放大镜欣赏艺术品。 “把鞋脱了。”张平说。 姚雨婷不太明白院长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为什么要脱凉鞋,不过尽管有疑惑她还是照做,于是露出了小巧娇憨的脚丫。 张平突然显得有点激动,脑部的充血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红润,老男人平复了心情。“把裙子脱了。”他命令道。 “这怎么行呢?”当时站在柜子上的姚雨婷想,“老师说过,男生和女人是有区别的,学校和福利院都有男女厕所,女孩子是不能让男生看到不该看的地方的。” “你怎么还不动?”张平问。 “老师……老师说……”小女孩有点紧张的看着自己的院长,“女孩子是不……能给男生看身体的……” “我是叔叔,不是男生。” “可是、可是你是男—— ——脱了!”张平一声怒吼。 姚雨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院长发怒。平时的他走在院子里和大家打招呼,他微笑着总是和蔼可亲的,现在他竖起眉毛瞪着自己,脖子上冒起了青筋就像……小女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院长如此生气,她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脑袋瓜猛地磕在墙上…… 如今坐在窗台上的姚雨婷,还能感受到十年前后脑勺传来的疼痛,她不由自主的用手去揉了揉,然后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被禁段落) 多么的悲痛!走到今天的姚雨婷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能够自我欺骗般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待自己的过去。她漠然地看着河对面那个最黑的地方,想起院长大人那张红润的老脸,觉得无论他的肤色还是样子都像极了阴沟里的蛔虫。而她对自己也谈不上恨,只是觉得无知和可笑,因为那时候的她虽然经历了第一次的疼痛、耻辱和恐惧,但后来呢?后来与蛔虫交合她可没有什么不情愿啊! 章节目录 时刺光中的刺五 苏秋乐腋下夹着个黑皮包,正笔直的站在尚未铺完地砖的屋里盯着窗子看,脑子里一直响着‘剁、剁、剁’的声音,那是他的工人在用电锤给墙打孔而发出的噪音。 两个穿着迷彩服、栓着安全绳的人站在窗台上,他们一只手抠着窗沿,一只手提着塑钢窗等着苏秋乐发号施令。 “往上提点……对!”苏秋乐用手比划着。 三个人动作麻利的将塑钢窗装好,苏秋乐从皮包里拿出卷尺上下左右一拉,满意的从裤兜里摸出红塔山香烟一个发一支犒赏了自己的工人。 “苏老板儿,”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小个子工人说:“你的中华烟拿出来安一庄撒(四川某地方言,叫他发烟的意思。)” “想多了,”旁边年轻小伙子跟着打趣:“秋哥的华子都是看人出手的,我们这些人能抽支红塔山就不错咯!” “你就扯吧!”苏秋乐将手中的烟比划了一下,“我抽的都是塔山,中华是业务烟,全靠它打关系揽活路,不然没有活路我、你、大家都只能吃球。” 他这话得到了三位工人的认同,因为大伙儿也知道他这个包工头儿东奔西跑的也挺难,不过难归难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有人拐弯抹角的说春耕快来了,家里要买化肥什么的,娃儿读书也要钱,意思是希望苏老板儿能把去年欠的一部分工资给结了。另外有人又提出干了这里的活儿,要去广州打工之类的。 苏秋乐终于停止了往嘴里扒饭,这个长得周周正正的中年男人将筷子横搁在碗上开始苦着脸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好像做出极大决心似的表态。 “卢二叔、陈黄鳝(这人叫陈曹虎,苏秋乐叫的是他绰号。)咱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你们给大家说说我苏秋乐是怎样一个人,尤其是你陈黄鳝你、我、大强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的意思。)当初我包建新村鱼塘堡坎活路的时候亏待过你们没?你就算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强子?” 苏秋乐顿了顿给陈黄鳝说‘那肯定是没有’的机会,但卢本俊又说‘再怎么说也得把去年年底的工资归结了’头发花白的老人这话得到了大伙儿的共识,因为确实有好几个人去年的工资都还没结清。 “哎!我也晓得兄弟伙们都难,”苏秋乐皱起眉头说,“你们也不要着急,也不要说什么去广州之类话,咱们一个地方出来要在这城里头立足不容易,我们自己人要团结起来好好干不然就容易被别人欺负……这样子,我一会儿就去催款,他们不给,我苏秋乐就是去讨口要饭都要弄点钱回来把兄弟伙的工资结了……另外等这里干完,下个月初保险公司应该还有一处装修活路,我们要抓紧好好干。” “狗日的城建公司屁yan儿好黑哟!”有人咒骂,“拖了这么久的工钱是啥子意思嘛!” “啥子意思?”一个穿着春秋衣外面套了件灰毛衣的平头说,“还不是那几爷子(方言:那些人)没得到好处撒,秋乐、当初工程验收的时候你就该封几个红包出去的。” “现在还说个球,”又有人说后又反过来安慰,“秋哥我们也晓得你难,婆娘娃儿要养到处都要用钱,兄弟伙的话说了就过了……你也别多心。” 其实听他这么说,大伙儿虽然表面愁眉苦脸,但心里却如同打了鸡血,因为刚才苏秋乐的表态,意味着接下来的工资有了着落也有活儿干了。但他们可不知道,其实去年的装修款项城建公司是结给苏秋乐了的,至于这笔钱去了哪里?也只有他苏某人心知肚明。 下午的时候,这个将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子已经来到了文化宫广场。文化宫广场本就是给市民们休闲娱乐地方,因此来这里的人向来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提着鸟笼溜雀儿的大爷;有带着孩子玩耍的大妈;有打牌喝茶的青年人;有将历史、政治、经济、民生、凡是国家大事都能吹得飞起的下岗职工;也有像苏秋乐这样跑到这个地方来谈生意的‘老板儿’ 苏秋乐在形如豆腐块的茶桌中间穿梭,最终在东南面的花台旁边发现了两张拼在一起的茶桌,在那三个在斗地主的人当中,有他的一个熟人。他拉开黑皮包,从卷尺和账本间摸出中华烟,自己抽出一支点燃,剩下的烟就放在西装口袋里。 “二哥今天手气怎么样?”苏秋乐走到了一个收拾得比自己还周正的人身边递上一支烟问。 “秋乐来啦?你先找个地方坐一下。”这个头发稀疏的男子接过他的香烟叼在口中含糊不清的吼道:“4个8在我这儿——炸了!”他将手中的四张扑克牌甩出。 谢了顶的红脸胖子应该是地主,他骂了一句粗口开始给钱,而旁边另外的一个戴着老式翡翠戒指的人嘿嘿一笑。苏秋乐自己则叫了杯清茶坐在塑胶椅子上看着他们斗地主,与他同时观战的还有两个打扮得有几分妖艳的年轻女子。 苏秋乐发现这三个人无一例外长得都是肥头大耳红光满面,他们的穿着也很讲究,完全是一副老总派头。因此、当人家将杯中的茶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苏秋乐便提起温水壶帮他们续杯,那样子礼貌而恭敬。 “哦!对了,”一个人因茶喝太多而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头发稀疏的男子抽空介绍道:“这位是陈总、这位是谢总,这两位是陈总和谢总的……红颜,这位就是我给你们提起过的小苏——苏秋乐。” 于是小苏这个已近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便开始递烟,人家将香烟叼在口中的时候,他又从黑皮包里摸出名片弯着腰双手捧上。 “小苏不错的,”头发稀疏的人趁热打铁,“我那地儿就是他装修的。” “哦?”谢顶胖子道:“确实不错,那附近的茶坊就没有菜总的茶坊装修得好,你说是吧?老谢。” 三男两女又调侃了几句,苏秋乐掏出火机为他们点烟。 “不过保险公司的工程虽谈不上大,”谢总吸了口烟道:“但你们晓得吴主任这个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小苏啊——我不是怀疑你实力——如果工程交给你,你能不能干好哟?” “我保证能完成任务!”苏秋乐将身子站得笔直,那样子宛如一个接到上级命令的士兵。 “这样,”带翡翠戒指的陈总对头发稀疏的菜总道:“我们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让小苏将他公司各类人员、近几年的公司业绩和这次的工程造价报一份给我们,一来呢!我们也能知道其实力,二来主要是给吴主任吃颗定心丸。” “小苏你觉得有没有问题?”菜总问,其余两个老总看着他。 “当然没问题,”苏秋乐信心百倍的说,“本来就是公家的工程,程序上必须要这样走,这个我懂的。请三位老总放心,我下去就造预算绝不给你们丢面子。” “你看看人家小苏,波浪头女子打趣道:“人家说话就让人放心。” 另外一个女子笑笑没开口,谢总斜眼盯着波浪头女子。“咋了?动心了?我给你说像他们这样的帅哥,骗死女人不偿命的。” 一堆人开始发笑。 “小苏我们另外还有事,”菜总开始下逐客令,“你下去好好准备,争取在……嗯!在后天将材料交给我。” 苏秋乐乖巧的点头应下,他离开了文化宫广场打了个的,又跑到江北的师范学院门口。这时候夕阳已经落山,他找了个能摆露天摊的火锅店点了一些干锅菜和啤酒,然后一边等人一边看着西天仅有一点残存的霞光陷入了沉思。 “假如能从强子那里借点钱……” 多年以前,当苏秋乐背着帆布包进城靠妻子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认为的一句真理:‘男人要是没有钱,连婆娘都留不住’那时候的他其实已经在常怀兰面前抬不起头了。常怀兰至少读过职高,能写能算加上人又长得漂亮,便有机会在超市当收银员、去服装店卖衣服、最后到苏木学校开小卖部;而苏秋乐呢?一样是模样出色,却一直只能在工地挖泥巴、垒堡坎、顶着毒辣的太阳在楼顶掰钢筋,他比她苦得多,但挣的钱却比她少得多。被妻子瞧不起、鄙视和辱骂,让苏秋乐很不甘心,所以他还是认真的工作了一段时间,但苏秋乐毕竟不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人,工地的工作刚刚有了起色后,他就脱离了所谓的民工队伍跑去搞装修。这么多年下来,苏秋乐从一个泥工变成带班子的包工头,虽然也挣了一些钱,但与所谓的关系朋友吃喝玩乐又花了出去,所以他还是不如自己的妻子挣的钱多。 他没什么本事却还要自吹自擂,不肯脚踏实地却好高骛远,认为只靠所谓的关系就是能揽到大生意,只要会包装自己就能挣大钱,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生活中四处可见——他们虚伪又可怜。遗憾的是我们还不能相信和可怜他们,因为这样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的信任。 一个留着着板寸头、身穿黑色夹克的小个子男人从对面的马路走了过来,小个子男人名叫王强和苏秋乐一个村,是苏秋乐从小玩到大最好的朋友。对于这段关系他们二人也必定会这么看,但现在苏秋乐要欺骗王强把他当猎物,尽管他自己不这么认为。 “咋回事啊?”王强刚到还未坐下就问:“就你我两个人在家里吃多好?你整这么多菜干啥子嘛!” “又花求不了几个钱,”苏秋乐笑着将啤酒倒好接过王强递来的烟。“我寻思着你我两弟兄今年过年都没能聚一聚,这才喊你出来喝喝酒,没想到你还挺忙。” 他们将烟点燃深吸一口。 “少来,”王强盯着苏秋乐笑嘴巴里冒烟:“你秋哥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绝对是有啥子事情——和嫂子吵架了?” “先喝酒吃菜。” 苏秋乐将杯子提起与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王强碰了一杯,然后饮酒下肚边吃边聊。所聊话题无非是对童年岁月的缅怀和对现在生活的倾诉。 “还是过去好,”王强叹道:“现今的生活节奏快得很,每天从早干到黑,回家还要照顾婆娘的心情、还要管娃儿的学习。大人娃儿都累,你说秋哥像我们当娃儿时候,背你妈个书包到处跑关读书啥子事嘛!还不是长大求了。” “社会在发展,”苏秋乐摸出‘华子’与自己的兄弟分享,“我那个时候是什么年代?现在又是什么年代?强子我给你说,现如今就是他妈的信息社会,人要学习社交,你要有好的关系,这样才能有机会出人头地。不要老是抱着以前的思想,什么干得多就得的多,我给你是说错的!就单单我们以前做的劳务工程来说,你晓不晓得转了几手不?” “几手?”王强问。 苏秋乐一边抽烟一边喝酒还带吃菜,“这么多。”他伸出四根手指。 “四手?”这么多?王强咋舌道。 苏秋乐透过指缝看着对面的矮小中年男子,他很满意他出现的这种表情,因为这能为他接下来的话打下伏笔。 “政府把工程拿出来,就被有关系的人捏在手中这是一转”他开始形象的卷曲着自己的手指,“然后让具备资质的建筑公司竞标入围这是二转;拿下工程的建筑公司再把工程的劳务部分往下分发给劳务公司这是三转;最后落在我们手中靠着一份力争一份钱的工资这是四转。而这工程的最大利润被一转二转分去了,剩下做三转的劳务公司克扣点工人还有点赚,最后就是我们他妈的辛辛苦苦干一年还拿不到几个血汗钱。” “啥子世道嘛!”王强喝了一口闷酒,“不过能挣点血汗钱心里也算踏实。 “出息!”苏秋乐撇嘴鄙视后又说:“我当初离开安岳建筑公司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自己奔条路不受那几爷子的气,现如今看来也确实庆幸那自己出来了。” “还是秋哥你有魄力,”王强佩服道:“我们当娃儿时候就属你最能干,不然能娶到我嫂子?看到秋哥能越来越好做兄弟的也为你开心——来干一个!” 二人又碰了一杯。 “我好了能忘了强子你?”苏秋乐见时机成熟挑起一边眉毛望着王强,“我在保险公司拿了点工程,就是不晓得你娃(小子的意思)有没得兴趣。” 然而这个一向以老实著称的小个子男人好像还真没什么兴趣。 “我估计他们的塑钢门窗造价应该有三百万,”满脸坚毅的中年汉子顿了顿审视了下自己发小的表情,“如果工程管理好点的话,赚个一百万应该问题不大。” “那我就要恭喜秋哥了,”王强再次提杯道,“钱哪个又不想挣呢?只是我在人家的公司上班——老板对我不错——我不能为了跟你挣大钱就撂担子走人,那样就太不厚道了。” “这个憨包还以为我喊他跟着我做事呢!”苏秋乐觉得王强老实得有点可笑,他一边吸烟一边想,“那么大的工程你能出多少力呢?而且我只是想借你点钱渡下难关。” “又没喊你当工人做活路,”苏秋乐笑了起来,“我是打算拉你入伙。” “入伙?”王强不太明白。 “投资,我出一笔钱,你出一笔钱作为工程垫资费用,然后工程做完,咱们按照出资比例分利润。” “哦……这个我晓得!”王强一拍脑门道:“就像注册公司,需要股东们有出资比例那样,不然工商局就不认可。” 苏秋乐惊讶于这小子怎么懂这个了? “要多少钱?”王强问。 “材料垫资的话……”苏秋乐用指尖轻敲着桌面,心里在评估自己的兄弟能拿出多少钱。“大概需要五十万,我出三十万你出个二十万怎么样?” “要这么多?”王强咋舌道。 “你如果没有那么多钱的话,”苏秋乐立马安抚,“也可以少投点,我自己多出点就是,关键是强子你能拿出多少?” 小个子男人思考了一会儿犹豫道:“投资的话……我看还是算了吧!谢谢秋哥想起我来,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能安安心心地上个班就很不错了。” 王强的退缩让苏秋乐心里咯噔一下,他后悔没有细想王强的职业,自己因冲动而狮子大开口将兄弟吓跑。现在怎么办?自己又非常需要一笔钱解决难关,否则不要说保险公司的工程,手底下的工人能不能留住都难说,但牛已经吹出去了,他又不能直接对自己从小玩儿到大的哥们儿说自己其实没钱…… 王强悄悄的看了苏秋乐一眼后主动喊来啤酒,两人又喝着酒扯了些别的。 “记得当年读书的时候我被人欺负,”王强给苏秋乐和自己倒酒,“是秋哥帮我把那些人打跑的,还有那次在鱼塘湾洗澡,如果不是秋乐哥,我王强这条命都没了哪还有今天……” “害!老提过去干什么,”苏秋乐将手一摆有点心不在焉的说。 “你听我说秋哥,”王强不胜酒力好像有几分醉意了,“多的钱我也拿不出来,最多也就能投个十万块顶天了。因为你也晓得,我们也不像当初那样的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和你一样上有老下有小,每个月都要开支根本就存不了几个钱,所以……如……如果秋哥需要的话……我明天就取给你。不过如果工程不稳……稳妥,就不要冒风险了。” 还真是解了苏秋乐的燃眉之急,这意味着他可以用发小的这笔钱将欠工人的工资给发了,剩余的部分用来打点关系,请客喝喝酒保险公司的那笔工程就是瓮中捉鳖——十拿九稳了。 “放心!”这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中年汉子一拍胸脯,“工程在菜总他们手里稳当得很的。咱们就等着狠赚一笔吧!” 但苏秋乐不知道王强已经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自己欠工人工资的事。他猜测他应该没什么钱,只是这个一起长大的兄弟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类人,因此王强便没有说穿,他只希望苏秋乐能顺利地渡过难关,当然、倘若工程能赚到钱自然很好,如果没有赚到钱反而亏了本,他就当用这笔钱来报答苏秋乐的救命之恩。 如果苏秋乐知道王强是这么想的话?请问他还有什么勇气将胸脯拍得砰砰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