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穑人生》 目章节目录 0001 冬日的阳光虽然总是软绵绵的,但晒在身上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丝暖意。大墙门南面的屋角的影子被阳光拉扯到了北面孙继刚家朝南的灶间外面的墙壁上了。因为这屋角,一大块的墙壁还是阴着,只有靠近西面大墙门这一小段墙壁已经被阳光照着了。阳光虽然惨淡,但能够跨过高高的院墙照进这朝西的大墙门天井内的一角已经很不容易了。整个大墙门内每天最早遇见阳光的就是这个角落了,天井内的空地上因为常年少见阳光,即使是冬天,也还是开始有点泛青了,那是青苔在孕育了,估计明年的梅雨季节后,这苔米一定又有寸把高了。 朝西廊檐的瓦片上还是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冒着寒气,徒添了冬的肃杀,整个大墙门似乎被冻住了般的死寂。这个院落朝西靠近孙继刚家灶间这一侧的是用石门柱和石门帽搭成的大墙门,两扇厚重的原木穿成的大门被摇在各一边,南侧门边是一个鸡窝和一个猫狗进出的小门洞。北侧门边则是一堆整齐的稻草垛了。这个角落是整个院子太阳升起的地方,那只老母鸡也贪图这阳光懒得回窝睡了,整晚整天都窝在草垛上,鸡蛋都下在了那里。旁边趴着一只黑色的懒猫,平日里和这老母鸡一直追追闹闹弄得鸡飞猫跳的这两货色此时却能因为这冬天而相互共同抱团取暖,享受这冬天里的一丝温馨了。小黑猫眯着眼将头枕在自己的两只前腿上,不时因睡梦中的场景而微微那向上翘下那几根鱼刺般的白须,两只猫耳也如探照灯般时不时慢慢地小转一下。老母鸡那昏睡的眼时不时向上翻下眼睑,一会儿又低垂着头向下掉,当那尖嘴快要触踫到到底下的稻草上时,又突然警醒般地抬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草垛边的小凳上坐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孩,头上罩着一顶黑皮帽,帽边上的遮风挡沿被翻下来紧紧地压着两只耳朵,因为怕冷,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裤,他的两只小腿肚中间依然夹着一个铜火熜,尽管铜火熜里还未燃尽的柴火冒出的烟熏得他原本就因气管炎而咳嗽的喉咙更加咳嗽不止了,但宁可咳嗽也要拒绝这寒冷的。两只小手捧着一只小碗边靠饭碗发出的热取暖,边不时将饭粒扒拉到嘴里,整碗饭都是酱油色的,那是他最爱吃的猪油拌饭。阳光已经开始洒到他头顶了,但他依然还是冷的发抖,瘦小的身躯不时随着咳嗽而猛烈抖动着。他有时连咳嗽的刹车都没了,不停地接连大声“吭,吭”着,嘴巴里还没咽下去的饭粒也随着这咳嗽被喷得很远。 “哎呀,荣然,咋又咳得这么凶了。”随着一声满含着心疼和慌张语气的声音,孙继刚母亲边将刚在大灶上烧猪食的手在自己身上系着的围布上擦干,边急急忙忙从灶间闪了出来跑到荣然身边。她来不及完全将手擦干了,便在荣然的后背轻轻拍打起来,帮助孙荣然缓过气来。 在她的帮助下,孙荣然总算缓过气来,将嘴里剩余的饭粒咽下后,对祖母说道:“奶奶,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唉,你这孩子,也不知啥时候能彻底好了这病。”祖母爱怜地轻轻说道。说完这话,她看到那火熜还在冒烟,便有点明白似的蹲下身子,掀开火熜盖,拿了一根小木棍,将里面的灰烬从火熜壁四周拢了一下后,又将中间的火堆轻轻拨开,生怕灰尘呛到荣然的喉咙里。拨开后的灰烬里又露出了那几根未燃尽的小柴火块,她附身去吹了一会儿,原本冒烟的这几块小火块便又燃烧起来,烟便不再有了,露出红红的火星,她便又盖上火熜盖,放到了荣然的脚下,让他不再受那烟熏的折磨了。 在她眼中,荣然这孩子是她的宝,是她孙家的寄望。毕竟这孩子来这世上能长到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儿子孙继刚和媳妇褚鸿英结婚整整三年没有怀上的迹象,在队上一直被人小看的。两夫妻为这事也是走了多少地方寻医问药了,自己媳妇一直喝着中药,希望能怀上,但始终一直没有声响,这三年里她也感觉抬不起头的。 她的娘家其实就是在大墙门外一路之隔的杨家。听老辈人讲,她们杨家和这孙家都是五百年前从外地搬迁到杨家墩这里的。 钱塘江从上游富春江和浦阳江辗转到了浦沿这一带便以一个巨大的转弯折而向东,奔赴东海,在折弯的那地块,水势平缓下来,由上游带来的泥沙便在此淤积下来形成了这一带俗称的“沙地”,于是便有了先祖们搬迁至此开荒种地,历经数百年的繁衍生息,形成了杨家墩说在的几个自然村,而整个包含杨家墩自然村在内的新庄大队也是多姓移民的大队。 在大队中心的自然村分别是陈姓家族聚居的陈家里,吴姓家族聚居的吴家,金姓家族聚居的金家里和戴姓家族聚居的戴家里,其间夹杂着一些徐姓,虞姓,华姓的少数移民家族。最东面的是褚鸿英她娘家那个自然村,因村内有一褚姓家族拥有的深水潭而得名褚家潭。最西面的是俞姓聚居的俞家里。最北面是张姓和朱姓聚居的张家里。最南面的自然村便是杨家墩,杨家墩得名于这里有整个大队最高的一块地头,是全大队的墩头。虽然这个自然村名为杨家墩,但主要生活着杨氏家族和孙氏家族,据说数百年前杨氏祖先和孙氏祖先是一起挑着担搬到这未开发的新地界的。但杨氏祖先子孙繁衍的很快,到孙继刚这一代,已经是孙氏的六倍人口了,孙氏家族数百年下来还只有总共二十三户人家,在整个大队中和褚姓这些家族一样属于少数民族的了。 孙氏家族的人口虽然少,但经济似乎在这个自然村属于上层的,明显要强于杨氏家族的,至少在尚有草舍林立的新庄大队,孙荣然一出生住的就是大墙门的。整个新庄大队这么几个自然村能见到的只有孙家,劳家,俞家这几个大墙门的。这几个大墙门最有故事的就是俞家和孙家大墙门了。 俞家大墙门在新庄大队是最气派的,也是最大最高的。据说祖上在钱塘江发洪水那一年因为救人而得到金砖相赠以表谢意而被人所共知的,因此也被小偷惦记上了。那一年,小偷潜伏在他家长达个把星期,欲从俞姓夫妇晚上睡觉聊天的时候偷听到金砖所藏之处,却未料夫妇俩始终守口如瓶,只字未提一声金砖的事,小偷只能悻悻然离去。小偷在他家潜伏的这段时间,每次都是趁人不备悄悄从他们挂在梁柱上的火腿割点肉用竹扫帚丝穿了反插在他们烧饭的竹蒸笼内上侧,佣人饭烧好,火腿肉也熟了。直到火腿肉也快没了,小偷再也待不下去了,才留书告知这家: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守口如瓶,财不露富的,今已肉尽计绝,只能作罢。这件事一直被俞家后人传说下来,到现在他们都深知一个理:金银不露白,露白要赤脚。 孙继刚的曾祖生养四个儿子,其祖父是家中老四。老大和老二后来搬到村的最南面的新屋,老三和老四被留在了孙家老墙门居住。当时建最南面新屋的时候请来的木匠师傅是远在三十里外的一个叫磨刀村的老师傅,老师傅名叫韩方魁,其实也不做的了,因为自己也已经家财万贯,在当时的渔浦镇上都有自己的钱庄了,自己住的也是全磨刀村最高的大墙门,而且开出大门就是自己的良田百亩的,只是因为他的发达就是靠手里的手艺起来的,所以也未放弃木匠活这一块,但其实都是借着他的名头揽活给自己的一帮徒子徒孙们养家糊口的。而他自己却总是拿着一块金砖在渔浦镇上的茶馆喝茶听大书的,从不付茶钱的,因为他告诉茶馆老板什么时候这个茶钱到那块金砖的钱了,什么时候茶馆老板就把那金砖当茶钱收了。 正因为太张扬了,这金砖被一位每天也到这茶馆歇下脚的挑泔水的人惦记上了。因为每天在那茶店碰到,大家彼此也熟悉了,挑泔水的人有意无意的把玩把玩那金砖,于是金砖的厚度,长度,宽度都被他大致摸透了,然后他去外面打了一块相似尺寸的铜砖。 那一天他把铜砖放到左手边装满泔水的桶里依旧不露声色地去茶馆歇脚听书,依旧去把玩那块金砖,玩着玩着,他便亮着嗓门说道:“方魁老板,我看你这金砖是假的,只是块铜砖么,天天拿到这儿只是来骗茶喝的,有啥用,扔掉么算了。” 说话间便把金砖扔到右手边的泔水桶里。 方魁老板见状,当然急了:“谁说假的,你赶紧给我捞出来,快点。” “哟,哟,稀罕啥呀,一块铜砖还真当是金砖了,别急,还你,还你,铜砖当金砖的家伙。”只见挑泔水的边说话边从左手边的泔水桶里捞出事先放在那的铜砖,往桌上一甩,挑起泔水桶就走,嘴里还假意嘟囔着:“一块假金砖想来讹诈人家,呸,呸。”。 由于挑泔水的动作很快,方魁老板和周围的人也是毫无准备,当时没看清他把金砖扔的到底是哪只桶的,只到他把金砖捞出来还给了方魁老板了,加上尺寸颜色差不多,再加上泔水浸过了,脏兮兮的,也没去细看,尽管拿到家洗干净发现金砖被调包了,方魁老板也只能打落牙齿自己咽了,否则开着钱庄一个有老板身份的他去和那挑泔水的理论,真的变成是铜砖去讹人家的金砖了,反正家底也还算厚,吃一堑长一智的,花钱买个教训算了。 在给孙家建房的时候,方魁老板也正是家财最旺的时候。而孙家也是日子最鼎盛的时候,孙继刚曾祖历来重视家族节衣缩食,一有积蓄便购置田地,随着田地增加,财富也在逐渐增厚。 每一次的购置田地后,都要赶到十五里外的古河乡公所去缴纳税赋。去的多了,自然和那边的管税务的官爷熟识了,恰巧那管税的也姓孙,一来二去一排家谱,才知道祖上都是从湘湖下孙那边搬出的,都是那边映雪堂孙氏二十世。 中国人的宗族观念历来都是很浓厚的,这一排族谱辈分,一下子拉进了两个人的关系,直接便是兄弟了。于是孙继刚曾祖每次去一次古河都会和他兄弟一起推杯换盏一次,久了,大家的底细很清楚了。那个管税的娶的老婆原来是县长妹妹,娘家远在上永兴的张家弄那边,虽然地名是是张家弄,却不姓张姓郭,因为老婆家有财有势,他自然也日子丰盛,还得了个管税的好差事。 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老婆不会生养,膝下一直没有孩子,尽管家产丰厚,却无人继承。本想再纳妾完成香火子嗣的事的,却又碍于老婆娘家势力,只能作罢。故每一次喝酒,见孙继刚曾祖田产置备,家有四子热闹,便总是黯然。 一日天色灰蒙,眼看似有雪意,冷寒彻骨,曾祖见他兄弟愁眉不展,便邀他一起去那河边小酒肆饮酒解闷。席间,曾祖兄弟又是长吁短叹,不时流露对曾祖后继有人的羡慕。 曾祖见状,便和他说道:“兄弟,也莫再纠结于此不足,你若不嫌弃,我的四个儿子你喜欢哪一个你就挑一个做你儿子,以后你们夫妇百年身老均有他来尽孝尽子之份。” “此话当真?” “你我兄弟,本属同宗,彼此照应,自然当真!”。 于是那一天后,孙继刚的祖父便成了古河这曾祖的继子,他家的财产自然也被孙继刚祖父继承下来,家业自然更旺了。一直到今天,孙继刚家每逢过节祭祖第一个要叫的祖宗古河头老太便是由此而来。 再说回方魁老板给孙家造新屋的事,这方魁老板虽然不亲自出马给孙家做木工活的,但从木料的选材,核算都是给他们在把关的,因为他可不想徒子徒孙毁了他的手艺名声的,所以时不时来孙家转转的。久了,也知道孙家的底细了,见孙家家业蒸蒸日上,便也看上了孙继刚的祖父,想把自家的女儿许配给他为妻。 这事孙继刚曾祖自然同意。于是孙家的造房子似乎成了韩家方魁老板的事了,因为按乡村的习俗,兄弟分家自然是老大老二住老屋,老三老四住新楼的。 基于这一点,方魁老板在木料上的选择自然是很讲究的,因为这房子可是未来女婿住的,这材料可得要好,不能敷衍的,房子自然是质量至上的。等房子建好,女儿和女婿也结了婚,谁知孙家曾祖在给四个儿子分家时却让老大和老二住到了新屋里,老三和老四住在老墙门。这方魁老板又一次失算了。 至此,孙继刚的祖父的财富一下子暴涨,远远高于其他三位兄长的。在村里自然也属于有家底的人了,有了钱的人便会培养自己的儿子读书求名的了,因此孙继刚父亲便担待着这份希望从《幼学琼林》开始,念到了四书五经,也是颇有学问的了。 目章节目录 0002 那一年孙继刚的父亲跟着孙继刚祖父去给古河的曾祖拜年。曾祖自然高兴,但见到孙继刚父亲的面相后,就悄悄和孙继刚祖父说:“这孩子斯文瘦弱,面相寿短,你最好早点给他成家,找近点的兄弟多点的人家,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就这样与孙家大墙门一路之隔的孙继刚母亲就这样被嫁进了孙家。因为她的娘家兄弟共有七人,妹妹一人。在那个时代,这个家族是庞大的了,虽然兄弟七人中老二和老三一早夭折了,但人丁依然是兴盛的了。但孙继刚的外祖父嗜赌,本来家境也还可以的,却被这赌害的很惨,所以,这一大家子后来都是靠孙继刚的大舅父和外祖母在支撑了。 孙继刚母亲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当时嫁入孙家的时候,据说是请绍兴那边的大瞎子合过生辰八字的,说她八字很好的,能入大富之家,夫妇和谐,白首此生的。却未料自己的丈夫在27岁那年便丢下妻儿自个奔赴黄泉了,所以一生都在怀疑那瞎子是不是瞎说了。 其实据孙继刚的大舅父后来所说,其实压根就没请瞎子算命,只是瞒着孙继刚母亲说合过生辰八字,很好的。那年gz侵入家园后,见孙家颇有些钱财,便将孙继刚父亲抓去向孙家勒索钱财,可怜孙继刚父亲一介书生相,文文弱弱,很快便被绑在那钱塘江大桥上的柱子上。 这边孙家赶紧托人帮忙解救,在花费了不小的钱财之后,孙继刚父亲总算被放回了家,可怜一个文弱书生在桥上担惊受怕,日晒雨淋了七天后,在家便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而这一年,孙继刚的姐姐孙继芳才两周岁,孙继刚还在自己母亲的肚子里。这日子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过下去了,幸亏母亲娘家兄弟多,帮衬着照顾娘三活下去。 大舅父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在孙家日子最难熬的日子里,他总是建议祖母把金银首饰变卖了来度日,他始终认为守着田地日子总会翻身的,也正是由于他的坚持,到后来孙家因为成分不好而依然吃尽苦头。 孙家的大墙门虽然没有俞家那么气派,但也是不小了,大墙门面西而建,三级台阶而上,进大墙门便是一个近百平方的大天井,连着大墙门贴西而建的是长长的一排柴火房,右手侧为一个孙继刚家的大厨灶间,而穿过天井正对大墙门,正中朝西的是厢屋,厢屋右侧是铺着地板的会客室,再右侧是偏屋,和厨房隔着一檐廊,檐廊下面放着一口大水缸,接着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 厢屋右侧和左侧是对称的,不同的是左侧廊檐尽头是朝南的一扇小墙门。整个天井都铺着石板。 大墙门以厢屋为界,厢屋右侧的都是孙继刚一家的,因为他的祖父排行老四,分家时和老三家一半一户。左侧自然是孙继刚祖父的三哥一家的。因为孙继刚的祖父只有他父亲一个儿子,所以这祖产仍旧是占着一半。而祖父的三哥却有两个儿子孙瑾宝和孙瑾矩,自然这一半的财产再减半了,于是厢屋左侧主客间住着孙继刚的堂哥孙瑾宝的二儿子孙继明一家,偏屋住着另一个堂弟孙瑾矩的二儿子孙继泽一家,和孙继刚灶间相对的房子住着孙瑾矩的大儿子孙继骞一家。 整个大墙门内似乎男人短寿,孙继刚的父亲是最早过世的,他的两位堂叔孙瑾宝和孙瑾矩似乎也寿命不长,所以大墙门内是孙继刚母亲和她的两个堂妯娌在管控了。好在堂妯娌间都同病相怜,能相互帮衬的。整个大墙门内都能和睦相处的。 整个大墙门内人丁还是兴旺的,孙继明有三个女儿,虽然年龄都已经有十三四岁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都不会说话,只会简单地喊着“姆妈,阿爹”,然后傻笑一番,三个女儿成了他的累赘,他为自己这三个女儿总是感到脸上无光但又无奈的。好在他自己两个儿子比女儿大,大儿子孙荣生和小儿子孙荣欣只相差两岁,都已经长成小伙子的样了,在生产队开始挣工分贴补家用了。 孙继刚的另一位堂兄孙继骞则有三个儿子,老大孙荣晖虽然和堂兄荣生,荣欣年龄差不多,却没有他们那么听话懂事了,生产队的活懒得去干,一天到晚到处闲逛,捕鱼捉虾掏鸟窝。比孙荣然大两岁的老三孙荣光倒是他最忠实的小跟班。老二孙荣阳倒是很听父母话的,也帮衬着孙继骞两夫妻一起在生产队挣工分了。所以这个家便分成了两派,最不讨父母喜欢的孙荣晖和孙荣光成了一派,父母和孙荣阳成了一派。每到晚饭的时候,孙继骞就因为大儿子和小儿子两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货色而啰嗦几句,一顿晚饭弄得很不愉快,吵架成了习惯。幸亏大墙门里人多,大家帮着拉架,最后还是能偃旗息鼓的。 大墙门里唯一比孙继刚年龄小的同辈就是堂弟孙继泽了,这个孙继泽在杭州钢铁厂上班,是整个大墙门里最风光的一个了,和兄弟孙继骞分家后,母亲跟他过日子,在这个院子里生活水平属于很上等了,逢年过节单位发的东西都是令人羡慕的。只是娶了个老婆特别小气的,他又惧怕老婆,所以尽管他很大方,也不敢明目张胆照顾院子里的任何一家的,儿子孙荣茂刚刚两周岁,所以整个院子里他家的日子过得是最滋润的了。 新庄大队所在的地方是一块钱塘江沙土淤积而成的土地,因此这片土地由潮水冲击而成的池塘很多,社员们都叫潮冲池,而一些池塘因早期搬迁来的先民临水而居便成了这些家族的私家池塘了,名字也被命名成了孟家池,瞿家潭,华家池,吴家潭,梁家池……。这些池都是有小河或小溪沟连互通,因此新庄大队的水系从东面的褚家潭,竹林池,新堰池,经吴家潭,穿潮冲池,至华家池然后再流过孙家大墙门前的小沟入徐家河到西兴河,然后流过苗堰那地块与新生大队西面的新堰大队的河流汇合后流到永久河与六和塔九溪隔江而望的飞机场水闸这,由这水闸决定着河水与钱塘江的嫁娶与否了。 孙家大墙门外面的小沟整个一段水沟只有在靠近孙家这一侧都是用整块的条石砌成的,坚强地守护着孙家大墙门外面的大晒场,据老一辈人说其实这大晒场以前也是孙家的池塘,叫孙家池的,只是因为这池塘里老是淹死人,后来孙家就填了这池塘做了晒场。 大晒场的北面是一排楼屋,住着的是孙继刚的一个远房叔祖,这个叔祖由两个老婆,到孙荣然懂事时这个大太太和二太太还一直在的,大太太生育了两个女儿,二太太生育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房子由三个儿子孙茂清,孙睿清,孙奕清住着,只有小儿子孙奕清还未娶老婆。 这排房屋东面贴着孙家大墙门,西面靠着沟,而靠着沟的这一间原来是孙继刚一个墙门内的堂叔孙瑾宝的大儿子孙继根家的,分家后孙瑾宝把这房子分给了他的,可这孙继根却因为赌博把这房子输给了梁志林家,于是一直在小沟的那一边贴着徐家河的入河口这搭了间茅屋住着了。 这堂大伯孙荣然是从未看到过的,在他出生前就因病离开了人世,留下妻子带着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孙荣桥艰难度日了。 孙继刚因为自幼没有父亲,从小娘三个就被村里人欺负的,加上出身的问题,只上了三年的学,便被要求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尽管他们娘三个的工分没别人那么十足的,但因为省吃俭用,日子倒也很少倒挂的。 只是有一年,姐姐孙继芳后背长了很大一个浓疮,腐烂地疼痛不了了,里面浓烂得很深了。孙继刚母亲心疼的不得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只能留着泪,将放了盐的水轻轻擦拭在孙继芳那个毒疮上,希望能够治愈它,这可是真正的伤口上撒盐了啊。 孙继芳痛得嗷嗷乱叫,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啊呦,姆妈唉,你别再给我擦了,痛死了!哎呦,哎呦!”孙继芳哭喊着透不过气来,两只脚痛得不停抽蓄着。 看着母亲和姐姐的痛苦,孙继刚心头的痛就如钢刀在剁他的心一样,他最爱的母亲和姐姐居然要为这个毒疮忍受这种折磨,他实在是难以把持住了。 他下定决心只能硬着头皮向他最惧怕的小队长虞渭德去请求预支审批了,可是虞盈德死活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一大早的日子,孙继刚只能跟着他从他家的院子里到他上茅厕,虞盈德阴沉着脸,正眼都不看孙继刚一眼。 孙继刚只能像做了错事般的跟在他后面胆怯地央求道:“盈德舅舅,我姐的浓疮真的发透了,不能再耽搁了。” 虞盈德像个铁面包公般稳稳的坐在那茅坑上的木座位上,点燃一根香烟一边吸着,一边顾自憋着气想把那泡屎痛快地从他的体内给憋出来,可是憋得越长越是臭不可闻的。随着“咚”、“咚”的几声,他那些一肚子货色便被挤到了粪坑里,恶臭熏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孙继刚只能忍着恶臭,依然强装笑脸地对虞盈德哀求道:“盈德舅舅,我姐真的挺不过去了,你能否帮我们个忙,同意我们在队上预支些钱,我想送她去医院看下。” 虞盈德虽然不是姓杨的,而且年龄比孙继刚只是大了四五岁的,但是孙继刚母亲一直按上辈的辈分排下来的,让孙继刚在村里礼貌地称呼这些和杨家原先比邻而居的同村人,这个村上一大半不管是外姓还是杨姓,孙继刚都是叫舅舅,外公,老表的。 此时哪怕虞盈德说让孙继刚跪下来,孙继刚都愿意跪下来,为了姐姐,一切他都愿意。可是虞盈德却什么也不说,依然慢悠悠地吸完那根烟后,提着裤子从那座坑上下来,慢慢地将裤腰折叠好,将绳子紧紧地系住裤子后,一声不吭地向家中走去。 孙继刚只能又在后面跟着,小心翼翼地哀求着。快到虞盈德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对着孙继刚吼道:“你这小子识不识趣的,自己去照照镜子,你们一家三口,小人家,哪能在队里预支那么多钱的。都像你们这样,我们小队还怎么生存了,回去告诉你娘,队里不同意你们预支的,顶多给你预支几毛钱。” 说完,虞盈德重重地关上他家那扇破木门,留着孙继刚一个人含着泪水怔怔地站在外面。 孙继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热泪流了下来,他用舌头舔着这泪水,咸咸的,酸酸的。 他感到有点走投无路,只能悻悻地往家走。在快要走到自己家的小墙门的时候,碰到了在一个生产队的四舅父杨维桢。 杨维桢也是过来看下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的,远远看到孙继刚满脸愤恨地走过来,便向他喊道:“继刚,你去哪儿了?” 见到自己的四舅父,孙继刚擦了下眼泪把去向虞盈德借钱给姐看病的事说了下。 四舅父宽慰他道:“继刚,别难过,借钱的事我去想办法,你回家去,让你姐姐和娘准备好,今天无论如何我们要带你姐去医院看下。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杨维桢便转身走回家去了,他去和自己的大哥杨维艮,五弟杨维超商量了下,大家七拼八凑了一部分钱,然后由他出面向队上预支了一部分钱,便背上孙继芳和孙继刚母子两人向杭州赶去,路上三兄弟轮流着背外甥女走过钱塘江大桥,到了万松岭下的杭州四院。 没多久,孙继芳的毒疮总算给治好了,但孙继刚和虞盈德的梁子也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