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山河》 章节目录 灭第一章灭门 齐府门前挤满了人。高墙大院,府门紧闭,门廊立柱傲然直耸,两侧的石狮威武作姿,像往常一样,齐府依然保持着一副近乎冷漠的威严,不同的是,齐府比往日多了一份不平静。 “这哀嚎阵阵的,不像是在练兵吧?”说话的人不太确定,疑问的看着旁边的人说道。是的,虽然隔着一扇厚厚的府门,院子内金属交砸的金属声还是清晰可辨,还有不时响起的的嘶吼声,不难猜到里面是多么热闹的一番景象。兵部尚书被贬到广德地面,刚一到地方就大肆招募兵勇,若是领了旨意替皇上做事,为什么皇上要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一个罪臣,若不是替皇上做事,那难道说……这深宅大院的齐府,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啊。听着门内嘈杂的嘶吼声,门外看热闹的人们也只能猜测:“是吧,应该是齐老爷在练兵吧。” “练兵?齐老爷那么大的官,怎么会来咱们广德练兵?” “你们还不知道吧,灵璧一战,朝廷的兵马损失殆尽,大将军平安受伤俘虏,叛军大举进犯,直逼扬州了。现在扬州的形势,唉,朝不保夕、岌岌可危啊,若是这最后一道关隘也破了,京师可就直接暴露在叛军的眼皮子底下了。只可惜,朝廷现在兵力严重不足,听说好多地方都在募兵,我看这江山可能要,唉……” “我听说这齐尚书早就顺了燕王了,练了兵恐怕也是叛军吧。” “你怎么知道的,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我怎么敢乱说?听说燕王在朝廷布满了内线,咱就说这李景隆,那和燕王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让他去对付燕王,果然不出所料,这才多长时间,六十万大军说败就败了。以燕王手眼通天的本事,很难说齐尚书不是他的人,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兵合一处,江山才算是真的要岌岌可危了呢。” “不会吧,齐尚书可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先帝的托孤重臣,竟然也投靠了燕王?” “那有什么奇怪,燕王还是当今皇上的叔叔呢。” “满口胡言,当初建议削藩的就是这个齐尚书,建议第一个拿燕王开刀的也是这个齐尚书,怎么可能会反过头来投靠燕王,募兵必是为了进京勤王。” 门外,大家议论着,争吵着,浑然不知门内却是另外一种景象。齐府的府兵们手中各执刀戟,将中间一人团团围住,一声声呐喊,接着却是一声声惨叫,车轮战进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齐府的院子躺满了断臂残肢,而中间的这个人连头发都没有伤到一根,十分遗憾,他并没有头发,更准确的说,他是个和尚,不过,他手里拿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杀人剑,十步杀一人,百步不留行。 那个为首的方脸护卫,使一杆长枪,趁和尚露出后背时一个鱼龙出海跳了出来,他心说,你漏这个破绽给爷爷,就别怪爷爷手黑了。长枪荡出一阵枪花,哧溜溜直取和尚左肩胛骨,那和尚好像身后长了眼睛,反手一剑,只一声铮地剑枪轰鸣,张护院的枪脱手而飞,再看他那虎口,一片血肉模糊。即便是护卫长,差距也是如此悬殊,和尚没有半分犹豫,长剑一挥,在张护卫的脖子上盛开了一朵殷红的血雾,张护卫不太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然后直直躺了下去。 不得不说,齐府的府兵都保持了齐尚书的一贯风格,宁死不屈,然后在和尚的从容挥剑下,纷纷身首异处,无一人求饶。和尚踏步向前走去,再也没有人阻止他了,就在刚才还人声喧闹的院子,现在安静极了。 他朝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做了个调皮的表情:“嘘!”他喜欢安静。当年太祖远征云南,他全家死于战乱,十一岁就成了儿童战俘,战战兢兢开始了随军征战的生活,记忆里他从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温暖,军营里充斥的只有冰冷和欺凌,他开始还觉得怕,觉得恐慌,好在他很快就习惯了,他知道了强者为尊,他开始习惯血的腥味,习惯了刀锋入骨的快感,习惯那厮杀后尸横遍野的战场,就像现在,静悄悄的,多好! 这是最后一间屋子,相信齐德无处可躲了,门有些老旧,推开它的时候吱吱作响,阳光有些淡,拉长了的和尚的影子印在地上,直接抵到了墙根,抬头看时,齐德正端坐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 从门外一声声的哀嚎中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但是他依然镇定,他坚信他的选择没有错,即使今天一败涂地他也不曾后悔,看着来人,他眼神半凛着,语气不失威严,问道:“你是何人?” 和尚生的眉清目秀,面色白皙,这张脸实在容易给人好感,此时他的目光依旧柔和,好似面对着老朋友一般看不出丝毫杀意,如果不是他的剑在滴血的话。他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大人叫我三宝好了。” 三宝和尚,呵呵,东昌决战之时,叛军轻敌冒进被盛庸包围,燕王已是九死一生之时,就是这个三宝和尚,保着燕王在强弓硬弩下毫发无伤,乱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地,连斩朝廷七员大将后全身而退,而后才有朱能长驱直入撕开缺口掩护燕王撤退,仅此一战这个三宝和尚就已经天下扬名,今天燕王竟派他来刺杀我,还真是瞧得起我。想到这,齐德冷哼了一声,明知故问道: “因何而来!?” “受燕王之命,靖国难,清君侧。” 齐德大笑三声,拍案怒曰:“笑话,我倒成了逆臣,自先帝临危托重,五年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唯恐托付不效,虽无尺寸之功,自以为无愧于心。是非忠奸,但有皇上圣裁,奸贼逆党,姑妄断之?” 三宝和尚不再想多说,只把檄文读了起来: “皇考太祖高皇帝,身被创痍,艰难百战,万死一生,然后定天下,成帝业。为磐石之安,夙夜图治,兢兢业业,未尝自宁。 不幸皇考宾天,新主嗣承大宝,齐德、黄子澄辈不能秉道德以辅圣治、循法礼以沥清明,而蓄藏祸心,肆行凶忒,假皇权之威,奋豺虎之毒,削王爵,夺国土,转徙流离,行路矜恻,柏尤可悯,阖室**,父母先祖,胡宁忍此? 《祖训》有云:‘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今少主为奸臣所蔽,上书陈情,恐不见答,惟统兵清君侧之恶,扶国家于既坏,安宗社于垂亡,吾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宗庙、神明,昭鉴予心。” 齐德怒骂道:“厚颜无耻!无论你们如何巧言修饰,都改变不了燕王篡位这一事实,等我到了地下见了太祖皇帝,我要把朱棣的罪状一五一十讲给他老人家听,我要让太祖皇帝知道知道,他这个好儿子朱棣是如何谋朝篡位,如何杀害忠良的。” 和尚头微微低着,略带遗憾施礼说:“还请齐大人上路。” 齐德朝天参拜:“陛下,臣唯以一腔热血……” “噗”!只一剑,直透咽喉。 门外大家还在议论着,争论着,不知什么时候,门里的动静停了下来,大家静静听了一会儿,不由得都面面相觑:“哎,你们听,没动静了。” 一个胆子大的,谨慎地朝门口走近了两步,大家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透着门缝使劲的朝里边望,可是门缝太窄了,大家都想要第一时间看清楚,不由得有些推搡,前面的人被推了个趔趄,门竟然没锁,不小心被猛的推开了,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所有人。 捕役们赶到的时候,凶手早已离去多时,据言,齐家男女老少,家丁奴仆一干人等悉数被杀,现场惨状种种,俨如地狱,消息一出,各地募兵抗燕的官员俱是心头一惊。 燕京,庆寿寺。 一名和尚从外边匆匆回来,进屋拜见师父:“师父,弟子回来了。” 师父正坐在蒲团上打坐,手里的念珠油光可鉴,半天,师父点点头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和尚点点头回答道:“恩,都按照师父吩咐的,已经办好了。” 师父的语气有些重:“那个六岁的孩子,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和尚一听,脸色刹时惨白,惶恐的跪在了地上:“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马上回去……” 师父又扣动了一颗念珠,淡淡地说道:“不必了,人我已经接回来了。” 和尚还想解释:“师父,我……” 师父没有让他说下去,只是说:“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和尚忐忑地从师父房门退了出来,轻声掩上了门,一阵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时才发现后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晚上,躺在床上,和尚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那双眼睛。当他的剑刺穿了齐尚书的喉咙,鲜血马上像喷雾一样溅在脸上,热热的,腥腥的,但他没时间管这些,因为他发现,就在齐尚书倒下的时候,暗阁里似乎有些动静,很微弱,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他翻身上墙,用剑把暗阁的门撬开个缝,里面是个不大的孩子。那双眼睛,恐惧,愤怒,仇恨,无助,到底是哪一种,他说不上来,他忘不了那双眼睛,因为他曾经也有一双那样的眼睛,他把暗阁悄悄关闭,翻身退了出来。 章节目录 孤第二章孤儿 这孩子六岁,但明显比同龄的孩子矮一些,小鼻子小眼,生的小巧耐人,可能是受到了惊吓,自从被老和尚接回来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老和尚坐在他的病榻上,用湿毛巾一遍一遍的给他擦拭着身体。 三宝和尚从外边进来,毕恭毕敬的施礼,然后贴近了老和尚的耳朵轻声说道:“师父,燕王在应天称帝了。” 老和尚的身形顿了一下,自从十四岁出家,遍访名山,习得术数,阴阳,占卜,权谋之术,可惜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终于在五十岁那年,马皇后的祈福经会上,才碰到了他的命数,那就是燕王。从劝说燕王造反到亲自把燕王送到帝王的座椅上,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存亡的考验,而今天,他已经快七十岁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终于一展抱负,他是不是应该激动一下。然而,他已经快七十岁了,几十年,他经历了太多的失望的和绝望,他的心被磨砺的无比的坚硬,以至于当他终于迎来那伟大的时刻时,还能如此从容淡定。他说:“哦。” 三宝和尚继续说:“朱允炆的尸体,还是没有找到。” 虽然燕王已经控制了京师,但全国大部分的地区还是臣服于朱允炆的,假若朱允炆逃出京师,到其他地方以天子的身份号召各地大臣勤王,胜负犹未可知。“绝不能让世人知道朱允炆还活着。”老和尚太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他继续说道:“谏议燕王通告全国,说朱允炆已经在焚烧皇宫后**,尸首已经找到并将以帝王之礼厚葬。” 三宝和尚答应了一声,轻身退了出去。 灵璧三声炮响,燕王的北军如狼入羊群杀入南军阵中,只一阵风卷残云,南军几乎全军覆没,扬州守军见势绑了守城主将不战而降,应天守将打开金川门欢迎北军入城,当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所有的优势都将滑向即将胜利的一端,就这样,胜利以加速度的方式提前实现了。朱允炆眼见大势已去,一把大火烧了皇宫,然后不知所踪。燕王在道衍的帮助下,终于荣登大宝,改元立年。 庆寿寺大殿之内,兵甲僧众站居两侧,道衍双双手合什,十分平常地说道:“阿弥陀佛,殿下,哦不,此刻该叫您陛下了。”燕王是十分在意他的称呼的,他的皇位来的不正,所以他最怕别人不承认他皇族的正统地位,所有心怀二心依旧叫他殿下的人都是成心和他作对,即使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朱能,因为一次不小心叫错他殿下,也遭到了他暴戾的眼神。但面对道衍,燕王只能哈哈大笑,他说:“多亏先生相助,才成今日功成,请先生务必还俗为官,我要先生日日伴我左右,早晚向先生请教治国之策。”道衍只是微微点头道:“贫僧遁入空门,是为六根清净,高官厚禄于我何加焉?”燕王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马上改口道:“好,好,好,既然先生无意于高官厚禄,那我就赐先生一座大宅子,叫宫廷侍女过去服侍你。”道衍微微一笑,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一菜一蔬,足以养身,夫复何求?”燕王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哎呀,先生不要高官厚禄,不要豪宅美侍,但我总要赐给先生点什么啊?”道衍双手合什,轻念一声阿弥陀佛,说:“若陛下执意要赏赐贫僧,贫僧想向陛下要一个人。”燕王十分高兴,此时道衍只要不要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只要能找得到的,恐怕燕王都会赏赐给他,燕王问:“是何人?”道衍从身后拉出来一个孩子,这孩子看起来五六岁,小鼻子小眼睛,长的很俊俏,正是齐德的儿子,道衍给他起法号三得。这个得字,既表达了道衍的几分期许,希望他能在修行的路上有所收获,同时又和德同音,只希望他别忘了齐德这个名字吧。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高烧烧坏了脑子,这孩子从被接过来之后没说过一句话,问他原来家里的事情他都只摇头表示不记得。道衍说:“这是齐尚书之子,年方六岁,大人之事与孩子无干,还请陛下宽恕其罪。”燕王眼神有些冷,看着孩子问道:“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如何能被原谅?先生不怕养虎为患吗?”道衍说道:“此乃道衍一人所为,他日若他举剑刺我,也是我命中当有之事,怪不得他。”燕王只能说:“那就从先生吧。” “什么人!”一声惊吼,所有人都抬头朝大殿顶部看去,在大殿顶上,不知是什么人卸掉一片瓦去,正悄无声息的朝大殿内观望着。倏地一声,一只利箭射来,目标正是毫无防范的燕王。此时,所有人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侍卫们正朝陛下身前扑来,僧众们盯紧了射来的箭头束手无措,燕王眉头紧锁神色慌张,这一刻,时间仿佛被凝固了,所有人都被定格在了一瞬间。“啪!”又是一声脆响,箭头在距离燕王脑袋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了,箭头的末端,是道衍一只有力的手。随即,道衍抓起手中的念珠甩了出去,那念珠着了道衍的内力,像一道闪电,准确无误的打中了屋顶的人,一声闷吼,那人骨碌碌从屋顶上摔落了下来。 众人把他押上殿来,一扯头发扬起脸来,竟然认识,旧日里官居右侍中的黄观。燕王明知故问的问道:“大胆逆贼,竟敢行刺朕?”黄观一口痰啐在地上,毫不屈服地说:“燕王篡位,人人得而诛之。”只一句,气的燕王浑身哆嗦,他癫狂般大喊一声:“来人啊,把这个贼人拖下去,立斩!株连九族!”黄观大笑一声:“哈哈哈,九族?我的妻儿家眷早在京师沦陷时就在淮清桥上投河自尽了,我苟活多日,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取你性命,原以为你走出皇宫我会更容易一些,没想到啊,可惜了,可惜了!”听他这么一说,燕王反倒冷静了下来,天下反对他的想必不在少数,这样杀下去何时能杀完?他苦着脸对黄观说:“我也只不过想效仿周公辅政而已,先生何必如此呢?”黄观觉得这一说法十分可笑,可能连自己都骗不了吧,听后他不屑地笑了出来,问道:“建文皇帝在哪里?”燕王回答:“**死了。”黄观问:“那建文皇帝的儿子呢?”燕王回答说:“诸子年纪尚幼,不堪国之大任。”黄观不依不饶的问:“那建文皇帝的弟弟呢?”燕王的耐心终于被磨光了,他说:“先生,这只是我的家事而已!”黄观说:“你这是篡位!”如果能修改字典,燕王一定要把篡位二字从字典中抹掉,因为他一听到这两个字,头都要炸了,他吼:“你不怕死吗?”黄观大义凛然地说:“但求一死。”莞尔,他看着老和尚身后道孩子兀自叹息道:“不过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旧友的儿子。”他说完,当即对着道衍身边的六岁孩子喊道:“孩子,你可是齐尚书的儿子?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话没说完,已被堵住了嘴,燕王喊道:“拉下去!”拉出大殿门口,他摆脱兵士又喊道:“你要记住齐德这个名字!”没喊完又被堵住了嘴,燕王在殿内大喊:“拉下去,斩了!” 黄观被拉下去后,大殿变得空空荡荡,氛围有些紧张,冷静了一会,燕王回过头来看向道衍:“先生,这孩子……”道衍把孩子抱在怀里,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还是朝门外张望着,任道衍拨了几次依然倔强的看着门外。道衍说:“陛下不用多言了,贫僧既然决定收养他,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打算。”燕王不再多言,过了一会,他才说:“希望先生尽早要从溥洽嘴里得到朱允炆的下落。”道衍点点头:“如果朱允炆真的还活着,贫僧找遍天涯海角,也定能找到他。” 章节目录 三第三章试探 庆寿寺地牢内,墙壁上的火把冉冉地燃烧着,吃力地照亮了三五步远的地方,在火光昏暗的角落里,一个干枯的背影正面向墙壁站立着,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抗拒,不管道衍说什么,他都好像没听见似的面对着墙壁岿然不动。 应该叫他师兄呢,还是该叫他一声主录大人,这个先帝身边的贴身侍从,一直是在先帝身边如影随形的,当所有人都被皇宫的一场大火吸引时,没有人注意到皇帝消失了,但最起码他应该是时刻留意着皇帝的动向的,事后他自己却说毫不知情,果真是疑点重重!燕王相信,这个人是找到朱允炆的唯一线索,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他囚禁了起来。 才不管他是什么态度,道衍依旧平常的和他说着话:“听说太祖留给他的贤孙一个密匣,早料到朱允炆会有此一难,所以在密匣中准备了剃刀和袈裟,甚至还有过关所需的银两和文谍,以便让朱允炆打扮成和尚出逃,而这个为朱允炆献上密匣的人,就是师兄你,是也不是?” 浦洽转过身来,诧异且愤怒:“这是何人谤我,以至我身陷这囹圄之中?” 道衍微微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说:“是我。” 浦洽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作了红,指着道衍气呼呼地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道衍双手合什道:“师兄,如果你早听我言,我们师兄弟齐心协力,或许今日之境就大不相同了。” 浦洽冷哼一声:“燕王?哼!我从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燕王身上,要不是你,我几乎都要成功了。” 道衍哈哈大笑,他想笑的放肆些,可声音还是那么绵柔,他说:“成功?你凭什么认为你要成功了,你想让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德感于你的恩泽,拱手让出龙脉?简直是痴人说梦。” 浦洽警告说:“师父说过,只可义取,不可豪夺,一切顺应天命,谨凭造化。” 道衍不以为然:“把一切操纵在手里可能更实际一些,知天命,可也要尽人事,不是吗?” 浦洽无言以对,愤愤然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冷冷问道:“道不同不相与谋,那还留我在此何干?” 道衍说:“至正二十年,太祖征处州,经胡大海引荐,得一谋士,此人上通天文,下晓阴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久之后太祖遭遇了他起兵以来最艰难的处境,太平失守,应天告急,陈友谅大兵压境,上天似乎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无论如何,太祖也是没有胜算的,文臣武将都在力荐逃跑,只有这个人,站出来发誓要与应天共存亡。是他疯了吗,是哗众取宠吗,都不是,只因为他帮太祖做了一件事,就在庐龙山上,他带人篡改了龙脉,也就在龙湾,太祖以少数兵力频出奇谋,大败陈友谅,奠定了夺取天下的基础。” 浦洽问:“你想说什么?” 道衍继续说道:“一个能窥探天机,篡天改命的人,无疑是可怕的,他能筑龙脉,自然也能毁龙脉,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太祖的心机,所以他不可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这一后手,也成了他与太祖对峙的唯一筹码。” 见浦洽没有说话,道衍继续说:“洪武三年,浙东集团在与淮西集团的斗争中失败,作为浙东集团的代表,却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连太祖也默许了他的告老还乡,这让我很好奇,究竟是怎么一种手段,可以高明到让太祖皇帝都忌惮都地步。” 浦洽有些不耐烦,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道衍仍旧悠悠然叙述道:“然而,不久之后,太祖又把他召回了京师,理由是他蛰居王气之地,意图不轨,但仅仅是罚没俸禄,并在眼皮子底下看管了起来,当初以为是欲加之罪,现在看来太祖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洪武八年,厄运终于是来了,这一天他卧病在床,胡惟庸奉旨探视,端上了御赐的汤药,他喝了之后,不久就歿了。” 浦洽有些生气:“都是旧事,你提它做什么?” 道衍也说:“对,都是旧事,师父告诉过你,也同样告诉过我。在胡惟庸探视之前,这个谋士知道大限将至,暗中安排了一个人见面,并以一本书和一杆钗相赠,这件事师父却从没对我说过。” 浦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道衍依旧笑着,只是让人觉得有些冷:“惊讶吧,我是怎么知道的?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他最后见的那个人就是师父,而师父临死前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了你,就是你,浦洽!” 浦洽眼神有些惊慌,忙不迭否认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道衍不禁有些失落:“虽然我比你入门晚,但是我比你聪明,比你有谋断,我样样都比你强,可我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偏偏只钟意你?” 溥洽用近乎哀求的的语气说:“我对你要谋的事没有帮助,也绝对不会有妨碍,只是一个不相关的人,你还是让我走吧。” 道衍退了出来,烛火映照下,背影显得消瘦且苍老,他说:“想清楚吧,我会再来的。” 寺院的空地上,三得正在练习师父传授的武功,这是一套健体拳,虽然没有太强的攻击性,但是对强身健体打好身体基础还是有好处的,看他练的有板有眼十分认真,道衍不住的点头。三宝和尚也在旁边,低声对师父说:“这孩子筋骨横练,是个练武的材料。” 道衍点了点头:“不错,此子资质上佳,假以时日,必是个不世出的高手。” 三宝和尚迟疑地说道:“只是……” 道衍看了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三宝说道:“有一次我发现他在偷偷的看我,眼神中似乎有杀气。” 道衍沉默了一下,说:“不过是个稚子,你多虑了吧。” 三宝说:“希望是吧。”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三得一眼。 傍晚的时候,刚才还好端端的天气,突然就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好像要有一场十分了不起的大雨即将到来,天色因此黑的吓人,寺庙内不得不提前点起了蜡烛。呼地,一阵风吹开了道衍屋子的窗子,强风灌进来,打的蜡烛摇摆不定,忽明忽暗。此时三得正在道衍的看护下练习写字,写好的几张字帖被风一吹,散落在了地上,不过三得没顾得上这些,他把毛笔扔了,双手赶紧护住了那微弱的烛火,生怕它被风吹灭了,屋子又回到黑漆漆一团了。道衍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手中的念珠依旧有节奏的扣动着,只是耳朵动了动,似乎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寺庙的院墙根下,嗖嗖嗖,趁着夜幕跳下了几个人影,这些人俱是一身黑衣,只留两只眼睛警惕的观望着四周。其中一人指着道衍的屋子低声道:“就在那间屋子,这次就算拼了命也要把齐大人的公子救出来。”几个人俱是反手持刀,井然有序的一字排开,擦着墙根朝道衍的屋子潜伏过来。 此时三得正在小心的描绘一个十分难写的字,突然被窗外的惨叫吓了一跳。只听得这一声惨叫之后,接着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兵器交砸的声音,三得惊恐的看向师父,此时师父依旧闭着眼睛,不紧不慢的扣动着念珠,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又一声惨叫,接着是一泼血水溅在窗户上,浸染了大片窗纸,三得有些坐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喊师父道:“师父,师父?” 窗子外开始嘈杂起来,看来是惊动了护院的武僧,然后是纷乱的脚步声,以及不时响起的喊声:“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师父缓缓睁开眼,训斥道:“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业如学也,唯思心一至,不闻雷霆,方得要义。” 三得只得低下头去,重新开始描绘他的字,只是两只耳朵还是不自主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好一会,终于安静了下来,弟子三和进得屋来,低声地说道:“刺客共九个人,已经问出来了,带头的叫王叔英,齐德的手下,可能是为了他而来的。”说着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的三得,继续说道:“除了被打死的,其他都被控制起来了,正在等师父处置。” 道衍踱步出来,见门外跪着几个汉子,俱是一袭黑衣,不过却显得有些狼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程度的创伤,而身后,都有持着姿势的武僧在警惕的控制着他们。道衍冷漠的扫视了一眼,是王叔英,没错。还没等道衍说话,王叔英先叫骂开了:“妖僧,你祸国乱民,早晚不得好死!” 道衍也不生气,他太明白了,他谋的事,是历史,能被写进史书的人哪个能不挨骂,只是他对王叔英的不明智有些不满意:“事到如今,你们还是对成败之事如此耿耿于怀吗?” 王叔英十分愤怒地吼道:“朱允炆乃皇位正统,是真龙天子,乃是上天派来统领万民的,你这妖僧竟然颠倒黑白,不问是非,一言概之为成败之论,如此无君无父,背弃祖宗,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道衍才不信什么奉天承运,代天行权之类的鬼话,他是最杰出的阴谋家,实干家,他只相信权谋和成败,功过是非,发言权在胜利者手里。他说:“你是正义的,可是你的正义无处伸张,我是邪恶的,我却偏要被歌功颂德。所以,你的正义便不再是正义,我的邪恶也就不再是邪恶,或许我们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们输了。” 王叔英心有不甘,挣扎着要扑向道衍,可是身后两只手有力的抓着他,任他如何挣扎始终未能碰到道衍丝毫,他破口大骂:“妖僧,恶僧,贼僧,奸僧!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化作厉鬼来找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道衍语气严厉地喊道:“三得!”三得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绕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畏惧的看着师父。道衍问道:“可还记得师父刚才所说的,大道不仁,杀生也是修行!” 他才六岁,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怎么敢杀人,听到师父的命令,吓得他一个激灵,好像要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呆呆的看着师父,眼神里尽是恐惧和哀求,他害怕杀人,可是他又不敢违背师父的命令,只希望师父是在和他开玩笑,可是师父的语气是那么肯定,眼神是那么坚决。 他缓缓朝王叔英走去,把匕首伸的离自己足够远,他怕和王叔英对视,只能微微歪着脑袋,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他还记得这个人,爹爹和同僚们同堂议事的时候,这个人就坐在爹爹旁边。可是他不能认识他,他不能认识任何人,他现在只是道衍的徒弟,除此之外其他的事全都得忘记,如果他想活下来的话。 他把匕首抵在王叔英的胸口,匕首的尖浅浅的沒在了衣服里,他不敢再用力,回头看了看师父,他希望师父能叫停他,可是师父丝毫没有要他停止的意思,三宝在旁边冷眼看着,三和虽心疼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远远的站着看着,回过头,连王叔英的眼神都是冷冷的,直直的看着他。 这一刻他有些无助,仿佛所有人都在逼他,他大叫一声,声泪俱下,三宝扶着他的手把匕首狠狠刺了下去,噗呲,刀锋入肉,再拔出来,血雾喷涌,直喷了他一脸,暖暖的腥腥的,再看王叔英,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缓缓躺了下去。 道衍转身朝屋子里走去,轻声念一句:“阿弥陀佛。”三得跟在身后踉踉跄跄走着,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刀锋入肉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回头看时,与王叔英一起来的几个,悉数倒在了血泊中。三得手里还捏着那把带血的匕首,他缓缓跟着师父一起进了屋,明天早起的时候院子里一定早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他知道,太阳还会升起来,日子还长。 章节目录 四第四章线索 皇宫的大殿之内,只有皇帝与宁王两个人。 按照道衍的谋划,燕王杀入京师之后,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替藩王们谋反,之前被朱允炆削去封号的藩王们,周王齐王代王岷王等,不但全部恢复封号,而且比原来更加受到优待,除了敕封土地,封赏更多的钱财外,还同时提高了每个王府的官员的官级,这么一来,每个藩王心中都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当然更拥戴新王。 按照道衍的解释,这么做有三层意思,除了拉拢人心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对朱允炆的政策进行全面的否定,至于第三层意思嘛,呵呵。 反正目前的形势是所有的亲王都得到了优待,君臣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一瞬间仿佛达到了同心同德的地步。送走了一个个满面春风的藩王们,终于轮到了宁王,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的得到了优待,唯独在考虑宁王时,新皇帝多了一丝心思。当初的兄弟,如今已有君臣之别,一个高坐殿上,一个拘谨而站,两个人展开了一番谈话。 皇帝问:“宁王想去哪里?” 宁王道:“让我回大宁吧!” 皇帝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机,早在之前,就有人言:燕王好战,宁王好谋。如今他已经四十四岁了,面对这个仅仅二十六岁,年轻有为,智勇双全的弟弟,他不得不防。同样是手握重兵,同样是机谋善断,皇帝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让你回大宁,你是想效仿我来一次靖难之役吗?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放虎归山。 皇帝摇摇头:“换个地方吧。” 宁王说:“那就河北吧。” 皇帝又摇头:“河北荒凉,再换换吧。” 从当初的宁王与燕王,到如今的陛下与臣弟,哪里还有纷辩的权利。当初燕王走投无路,骗得宁王上了贼船,并且承诺事后平分天下,这才借的宁王三万铁骑闯出一线生机,可以说能有今天的成功,少不了宁王三万铁骑的功劳。可如今宁王敢再言当日之盟吗?他不敢,他连选择封地的权利都没有。 宁王说:“全凭皇上做主吧。” 呵呵,不用无奈,其实皇帝早已经为宁王选好了一处封地,那个地方,风景优美,物产富饶,宁王有靖难之功,居功至伟,所以不该再为兵甲战事劳累,是该找个地方好好享清福了。那个地方就是南昌,你可以在那里尽情的抒发你的山水情怀,钻研戏曲茶道了。 宁王领旨去了南昌,往日统领万军的将军,今日喝茶遛鸟的闲人,对于这个有抱负的亲王来说,这种日子不能说不煎熬,可是他又无能为力,所以每日与花鸟为伴,并且早早的就修好了自己的陵寝,打算终老在此地,这才让皇帝彻底放了心。然而谁也不知道,在宁王的心底,一直有一颗仇恨的种子,它在滋生,在酝酿,在萌发,早晚有一天,它将长成参天大树,到时候,无论成败,都将是一场灾难。 当然,这都是后话,安置了宁王后新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再也没谁能把他从龙椅上拉下去了,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有作为了,端坐在龙椅上,他陷入了凝思,他在思考这个国家的未来,他在思考如何让这个国家在自己手上更加强大,可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贴身太监王忠从殿外进来,俯身在皇帝耳边低声道:“陛下,朱允炆有消息了。” 皇帝十分惊喜,又十分警觉,问道:“在何处?” 王忠答:“闻朱允炆出逃时兵分两路,一路东出太仓去了海外,另一路南下广西,去了安南,一路为虚,一路为实,至于哪一路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又问:“那先生是什么意思?” 王忠答:“先生的意思是,同样兵分两路,分头追击。” 皇帝问:“安南藩属之国,寻人尚且不易,茫茫海上,舟楫脆弱,恐怕不能远渡。” 王忠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图,摊在皇帝面前:“当年太祖与陈友谅交兵于水上,陈友谅船高舰阔,旌旗蔽日,而太祖却舰少船轻,相形见绌,最后的结果却是太祖取得了胜利,可见善其事者不完全在于器利,或在人为。” 皇帝问:“这图是?” 王忠答:“这是当年陈友谅造船的图纸,又有巧匠加以改进,依照此图可以造大船。” 皇帝取过图纸,仔细观看,不觉暗暗点头。 这一年的寒冷来的有些突然,好像一夜之间落光了所有的秋叶,铺在地上厚厚一层,冷风打过来,连同树叶被吹起的,还有一丝萧索。庆寿寺内,几棵老树挥舞着光秃秃的枝干,和冷风做着斗争,偶尔有老鸦飞过,嘎嘎地叫着,转眼又扑进了冷风里。 倏地,道衍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带进了屋外的一丝寒意。经过了一年的学习,此时三得已经能通贯地读一些书籍,此时他正在师父的桌前钻研一本古书,可能内容有些枯涩,以至于他有些费心思,直到那人跪在地上,他才惊讶地发觉身后多了个人。虽说自己功力尚浅,但唯独耳朵是较正常人聪敏的,这是何等修为,竟然能让自己丝毫没有察觉,三得不禁对这个人有些好奇了。 那人跪在地上,双手合什,虔诚恭敬地说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什么,他也是师父的弟子,那就应该是师兄了,可是师傅从没有提起过,他也分明不是和尚。三得想着,仔细打量起那人来,只见他一袭素衫,头发束起简洁地盘在脑后,面色枣红,两道浓眉,眉中间一道深深的悬针纹,两只眼睛寒光流转,鼻梁高耸,薄唇紧闭,好一张不怒自威的脸,看了直让人想退避三舍。 道衍起身将他搀扶起来,打量了稍许,问道:“怎么样?” 那人逃开了师父灼热的目光,急忙答道:“有师父运筹帷幄,一切当然尽在掌握。如今胡氏父子在朝中几乎一手遮天,畏于没有师父的允令不敢冒失,否则早就按耐不住要造反称王了。” 道衍点点头:“我问的是,在外这几年你怎么样?吃苦了吧?” 那人受宠若惊,忙抱拳道:“为师父分忧是弟子的本分。” 道衍掐着念珠盘算了些许,道:“这次你回去,马上着手策划安南的兵变,务必要做到密不透风,滴水不漏,在大明皇帝知晓前形成事实,到时候我再加以言辞,相信谁也不会为了区区安南大动兵戈吧。” 那人点点头:“弟子明白。” 又一阵风动,回头看时,那人已经退了出去。 晚时,夜幕降下,庆寿寺后院内,一高一矮两个身形缓慢地移动着,逐渐消失在了墙角的密道里。若不是道衍带着,纵使三得贪玩,也绝寻不到这么一个洞口。 溥洽正静坐着,听闻有人靠近,才缓慢睁开了眼,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了。” 道衍答:“不师兄,你应该明白的。” 溥洽只得摇摇头苦笑道:“师父的意志,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半晌,道衍喉咙动了动,愤然说:“自秦以来,我们就已经收服了百越地区!” 地牢内已经安静了许久,三得被这突然的一句吓了一跳,不由地看向师父。此时师父莫名有些激越,好像是在对谁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仿佛洞穿了他面前背对着他的身躯。 “自始皇帝一统六合以来,秦人剑指漠北,马踏南越,既成疆土三百余万,而后虽秦砖换汉瓦,又有魏晋南北朝,但这块地方一直控制在中原王朝手中,直到唐末黄巢起义才逐渐从中央脱离出去,算来有近五百年了。”道衍自顾自地说道。 三得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疑问的看着师父,希望师父能给予解释,然而并没有,师父似乎也没奢望他能听懂,只是仍然昂动地说道:“祖宗的东西,总得有人拿回来!” 三得睁大了眼睛,还是第一次见师父情绪这么大波动,但说的话却一句也听不懂,他只能睁大了眼睛,傻傻的看着师父。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道衍突然发问。这个氛围下,这个问题显得十分突兀,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七十年,仍然没有思考明白,疑惑的时候,他总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怕自己走的太远就走丢了。他没想让谁来回答他,思考的太投入就把身边的人忘了,干脆就这么旁若无人的问了一句。 溥洽听了这一句,突然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酝酿了一会还是没能开口说话。 “你活着又为了什么?”道衍转过头来看着三得,痴痴地问道。视线相撞时,三得被吓了一跳,师父的眼睛,显然不是往日的那双眼睛,那是魔鬼才有的眼睛,冷酷,癫狂,嗜血,嗔怒,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为了吃好吃的。”三得掩饰着怦怦跳的心,强壮无害地说:“为了吃核桃酥,吃炒小米,还有桂花糕,额,还有糖葫芦,每次跟师父出去玩都要吃的。” “呵呵。”道衍一半嘴角扬起,抬头朝溥洽的脸上一瞟。 溥洽伸手阻拦说:“道衍,你可别做傻事。” 道衍只有一半脸在笑,说:“不会的,这可是齐德的儿子,我最心疼的徒弟。” 溥洽蔫蔫缩回了手,挣扎了一下,说:“我可以给你那杆钗,但你所说的什么书……”说到这,溥洽轻轻摇了摇头。 …… 从地牢里出来,道衍走在前边,三得跟在后边,小孩子而已,刚才的恐惧一股脑全忘了,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饶有介是地问师父:“那师父,你活着为了什么?” 道衍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为了有朝一日,盼这日月之可照、江流之可至,尽是汉土?”三得又问,师父念叨这句话的时候本是无心,三得却记得清楚。 师父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独自走了,三得撅了撅嘴,跟着走了。 章节目录 0第五章远航1405 自始皇帝统一七国、征服南越,经过长期的民族融合和文化交流,中原王朝的势力范围始终长期稳定在北到阴山、贺兰山,南到两广,西南到云贵高原和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带,西到河西走廊的核心地带,这便是国人所谓的九州之地吧。祖宗有遗训,蛮荒之野,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故捍土自足,鼎食而歌,倒也无可厚非。可是在刚刚翻过一页的大元王朝,它的出现突然就打破了人们对于边境的想象,其版图东抵鲸海,北至西波尔平原,西南接尼波罗,东南临海,土地是那么的广袤,幅员是那么辽阔,这给了年富力强的大明无限的遐想:汉人的江山也当如此! 道衍是相信的,他始终觉得,这块浩渺的土地该有个共同的主人,如果不是勤劳睿智的汉人,那还会是谁? 大明所处之地,北边是冻土,西边是荒漠,南边是山石,都是不毛之地,唯独东边海上未曾涉及,在海的那一边,有道衍梦寐以求的世界。相传那里也有一个伟大的国度,叫做罗慕路斯,简称罗马,因为其文明繁华的程度比肩鼎盛时的大秦,所以被汉人唤作西域大秦国。一个被汉朝以紫绶金印之礼相待的西域大秦国,一个曾五次出使中原的西域大秦国,到底是何种程度的国度,现在还存在吗,与大明相比又如何呢?开荒拓土之举,前人已做到极致,那我们就东出大海吧,我们也要在历史上写下自己那一笔。远洋巨舰已经在五虎门停靠得当,此番出海,为大明带来的到底是强敌还是财富,没人知道。 燕京,庆寿寺。 仲夏将至,流火四起,天气燥热。 一颗古木之下,台阶之上,道衍合手而立,身后是弟子三和,拥簇而立的是小和尚三得,而在台阶之下,三宝整理衣冠停当,弯膝跪下,拜道:“弟子三宝,拜见师父。” 道衍早早伸出一只手去,奔到台阶下面搀扶三宝起来,道:“陛下既然已经赐姓为郑,老衲也当称呼一声郑大人,不敢受此一拜。”皇帝听闻有“大明亡于门内有马”一谶语,所以对马姓十分忌惮,又因为道衍举荐的三宝和尚本名马三宝,让皇帝还是多了一丝忌惮,但毕竟是道衍举荐的人,于是赐其名为郑和,执天子令,代天子威服四海。 三宝再拜,道:“弟子的一切都是师父所赐,师父于弟子恩同再造,不敢忘记。” 道衍缓了缓脸色不再造作,转而叮嘱道:“此番东去万里之遥,人文水土多有不同,你自己多保重。” 三宝回道:“弟子明白。” 道衍又说:“这次海上之行,不光要向列国展示我大明国力,彰显我大明国威,同时也要播撒我大明的仁义厚德之名,强而不欺,威而不霸,方是往来之道。” 三宝点头:“弟子明白。” 道衍神色一变,低声又说:“此番东去,茫茫海上,林鳞列国,我却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三宝并不惊讶:“弟子明白。” 道衍摇摇头:“我要你找的,并不是朱允炆,寻找朱允炆只是给皇帝陛下的一个借口,我要你找的人,确切的说,是个神仙?” 三宝惊讶不已:“神仙?” 道衍答:“不错,是个神仙。传言大唐贞观年间,朝廷中有两个大术士,一个是火井令袁天罡,另一个是太史令李淳风。两个人本来都可以得道飞升,羽化成仙的,可是因为袁天罡作推背图泄露天机,最后遭了天谴,落了个不死不生,不人不鬼的下场,几百年过去了,没有人知晓下落。而另外一个人,李淳风,听说已经化至臻境,东出海上做了个逍遥散仙。” 三宝问:“师父是要弟子去寻那李淳风?” 道衍点头:“是,李淳风。” 三宝问:“既是得道高人,想来必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如何认得?” 道衍从袖子里拿出一杆玉钗:“这是袁天罡留下的玉钗,当年女帝武曌命袁李二人选风水宝地,两人游遍九州,不约而同都选在畤县的梁山上,李淳风在龙穴上埋下一枚铜钱,袁天罡在穴眼上订下一枚玉钗,女帝派人来看时,挖开土,发现玉钗刚好钉在来铜钱的孔里,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乾陵。” 三宝瞪大了眼睛看着道衍手里的玉钗,惊讶道:“这就是那杆玉钗?” 道衍点头:“不错,后来这玉钗又经过刘基和浦洽,辗转到了我手上,你拿着它作个信物,若是李淳风看见了必然认得。” 三宝接过玉钗,仔细观察许久,说:“陛下不敢声张此番出海是为寻找朱允炆,所以对外称是为了寻找海外的仙人。” 道衍看着三宝沉默了一会,说:“兀自听来,陛下的这番说辞竟有几分牵强。” 三宝再拜,引兵离去。 三得望着三宝的背影出了神,喏喏地问:“师父为什么派三师兄出海,是为了日月之所照,江河之所及,皆为汉地吗?”师父说的话他倒记得清楚。 三和听了笑出了声,这么严肃的话,从他一个小娃娃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让人忍俊不禁。 三得莫名其妙的看了三和一眼,又看了看师父,问道:“我们是明国,为什么我们的地方要叫汉地,我们为什么不叫明人,而叫汉人呢?” 三和想了想,解释说:“因为汉朝统一了各个民族,使各民族融合在一起,并且击退了匈奴,使大家过上了好日子,百姓都以大汉为荣,所以自称为汉人。” 三得问:“那为什么不叫秦人,秦国更早统一了七国呀?” 三和语塞,一时没有回答。 道衍这才说话:“我们说的汉人,并非一朝一族之说,而是文化风俗之说,始皇帝用法家一统天下,却难统一人心,虽书同文车同轨,却仍有齐楚之别。汉武帝用儒家治理国家,百姓独尊儒术,移风易俗,虽血缘不同但皆为汉民。所以我们说汉人,是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文化认同,就像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虽同为诸侯国,却因习俗变迁而被排斥一样,区分彼此的,只因为文化。” 道衍又说:“征服一个民族最有力的武器,从来不是强权和暴力,而是文化,汉文化就是浩瀚的海,异族于我们,若不是被驱逐,就当被同化。所以我们此番出海,输出的也当是文化,而绝不是武力。” 再说:“东汉末年,天下三分,汉昭烈帝刘备言,天下崩坏,始于人心丧乱,要治天下,先要治人心。这人心,其实也是文化。得其地,养其民,教其化,知其礼,然后齐欢乐而同寄寒衣,则大一同也。” 三得问:“什么是齐欢乐而同寄寒衣?” 三和笑答:“就是过年的时候大家都饮椒柏酒,吃水点心。” 三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道衍亦是含笑点头。 郑和的船队出发了,自五虎门一路向南,托陈友谅的福,大明的造船工艺有了极大的发展,郑和率领的船队,最大船只长四十四丈四尺,阔十八丈,带十二张帆,动辄须由几百人操控,郑和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它为宝船。将士卒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先到占城,再到爪哇。 行至爪哇时,爪哇国东西二王相争,西王逐东王残兵,误杀郑和船员百余人。郑和手下船员无不愤然言战,郑和力排众议,派使者交涉此事,西王得知原由,吓得面目失色,派人连夜渡海向大明谢罪。 处置得当,郑和继续南行。先后经由苏门答腊,锡兰山,与西洋各国交流并互通有无,这些国家德感于大明的强盛,自愿派使者追随郑和的船队,准备来大明向皇帝朝贡。